厦门是一个可以慢行也可以快走的城市。要慢行,就去华新街、幸福路、中山路;要快走,天地更广阔,林海布道与山海布道,似飘带在山谷、草坡、花海、林间蜿蜒环绕,一直延伸到最方便看日落的岸边。
新城市、新社区与新街道,最不适合慢行,皆因那里的新人与新车都在快速移动,不容你从容。在老城区、老房子、老巷子里穿行,你不由自主就会慢下来。那里的房子、大树与老人都比你老,岁月变得黏稠,色彩褪得陈旧,漫步其中,正可一步一忆往。
在步道上快走就不一样了,那里风比你快,阳光比你快,景色的转换也比你快。人在林海步道行走,走的仿佛不是你,而是高高低低、左转右折的布道。
一天走下来,手机上显示的步数,罗老师是两万五,姚老师是两万挂零,我则只有一万七。怪事,不知我是怎么走的。边走边丢步数吗?
在老城慢行时,偶遇祖籍衡水市饶阳县的“葛优”。太好玩儿了,必须合个影。在布道快走时,有一次忍不住打开手机查看公众号,发现有位我老家的读者在私信给我留言。他问我老家是不是故城县军屯镇胡官屯村。我说是。他说他姓韩,是我邻村牛庄的“九零后小孩儿”,偶尔在网上读到我的文章,知道是同乡,所以联系一下。这倒让我在厦门的山海间浮起几缕乡思。牛庄在胡官屯西北,相距不到两公里。上中学时,班上有几位女同学是牛庄的,她们皮肤白皙,长得好看,衣着齐整,能歌善舞,不像其他村女孩那么忸怩、腼腆,所以初二时齐齐选入学校宣传队,表演那个年代时兴的文艺节目。说“那个年代”,可就是近五十年前了。当时我大哥是宣传队的指导老师,我糊里糊涂也学起了二胡,和高年级同学一起为宣传队伴奏。所以,整个军屯中学期间,说起女同学,我也就和牛庄的这几位熟悉一些。男同学?当然当然,牛庄也有我的男同学,可是,都印象不深了。谁会把注意力放在男同学身上呢。那几年我一直有个疑问:我们家在附近许多村都有亲戚,年年春节拜年我都得东跑西颠走一遍。为什么牛庄就没亲戚呢?我倒是很想多去牛庄几趟呢。但我终究也没怎么去过。牛庄村东竖着一个铁架子,十几米高,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制高点,我在我们村北农田里帮家里干活,很容易就能看见。大年初二胡氏家族男丁浩浩荡荡去村子西北胡家祖坟上拜祭时,牛庄的铁架子更是看得真真切切。彼时地里已经没有庄稼,离着牛庄又近,铁架子看起来比平时高了许多。我有时会若有所思地朝铁架子方向多看几眼,心中有个疑团一直难解:这的铁架子,比村里所有的房顶、所有的树木、所有的电线杆子都要高出不少的铁架子,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呢?冬日阳光下走在厦门林海布道上,匆匆回复公号私信里牛庄韩姓“九零后小孩儿”的留言,我忽然又想起铁架子,于是问小韩:原来早就拆了,1990年代就没有了。那时我已经来了深圳。如果我一直在家务农,就一定会听说此事,至少西北望牛庄时会发现视野中少了什么。但是我1979年就离开了故乡,1992年更南下深圳,从此再无机会看到铁架子了。我也一直没有再见过那几位女同学。“听说是信号塔。”小韩说,“晚上我再问问我爸爸。”就在刚才,小韩的答案来了:“问我爸了,他说铁架子是一九五几年建的,用来引导飞机飞行的。有时候还有当兵的来维修呢。”我不知这个答案对不对。虽然铁架子很高,但要当飞机的信号灯,好像又有点太矮了。印象中小时候也没见过铁架子上有红灯闪烁啊。不管怎么说,对我而言,因为有了铁架子,也因为村里有几位中学女同学,牛庄那个村曾经显得十分与众不同,有一点神秘兮兮的感觉。如今铁架子等等,都成了记忆深处偶尔泛起的波纹。慢行也罢,快走也罢,除了速度与风景,混入你步行节奏的,一定还会有记忆;或者不是记忆,而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