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上,意味着一种向上的看见,或者说,因着日光之上祂本身的存在,吸引着我们向上的仰望。当我们观看艺术家任俊华的作品时,我们正感受到这样的一种力量。这种“日光之上”并非指的是一种向上看的人物形象,而是一种生命的状态,这种状态不拘泥于人物以何种行动上的姿态,他们或前行、或奔跑、或驻足、或躺卧、或依靠......这暗示了“日光之上”并非指的是一个可见的空间或方向,而是指向的一种“看不见”的力量。
就像我们谈论“爱”时,并不能用肉眼看到关于“爱”的实体,而是在语言与情感的交织中围绕着一个不可见的核心空间。这一情境,在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中得到了验证。“爱情”所描绘的景象似乎超越了其本身的范畴,在语言的交融中,逐渐扩展边界,最终指向了一个模糊却深刻的心灵空间,通向对“生命”的理解。
类似的情景在卡佛的另一短篇《大教堂》中更加凸显。一位对生活失去信心、消磨在怠倦中的主人公“我”,在一位失明却笃信的盲人引导下,闭上眼睛画出一幅大教堂的画。那一刻,他突然领悟到“看不见”的大教堂空间所蕴含的震撼力量。我们便意识到,生命中真正重要的,往往是那些眼睛无法直接看到的。
在任俊华的作品中,正是通过可见的雕塑,展现了那“看不见的日光之上”。作品围绕的核心是一种“专注”,这种专注与艺术家的木刻技法融为一体。他的每一刀都指向那“看不见”的力量,以至于无论是细节还是整体,无论人物的姿态、动作,抑或是服饰和动物,都呈现出一种统一且专注的生命力。
这种力量如同“看不见的风”,而任俊华笔下的人物仿佛站在风中。风象征着广阔的意象,这种广阔令人心生敬畏,仿佛包裹天地的永恒力量。它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风,而是吹进灵魂深处的生气,使生命鲜活起来。在任俊华的作品中,这种生气贯穿始终,显现出超越当代艺术的穿透力,因为它能触及心灵,跨越壁垒。
它所展现的并非尖锐,而是一种谦卑而和平的力量,如同骑驴的君王一般。在任俊华的雕塑中,这力量兼具内在与外在的和谐,赋予人坚定与从容。他大量使用单纯的颜色——白、蓝、红,以及木材温润敦实的质地,将生命锤炼得如同灵魂的锚,既坚固,又牢靠。我们在作品中看到一场“旅程”的异象:在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中,世间犹如旷野,人在其中行走,偶然跌入坑中便停滞不前。生命如流浪者般无家可归,而真正的方向,则在“日光之上”。
《骨中骨》 99×26×29cm 香樟木 2021
《父怀里的子》 69×26×22cm 香樟木 2022
《产业》 39×15×15cm 香樟木 2022
在任俊华的作品《黎明的光》中,两个人手持火把,在黑夜中前行,那“看不见的日光之上”成为他们脚前的灯、路上的光。正因为如此,人在软弱之处,便能从祂那里获得刚强。
《优雅的声音》 62×45×22cm 香樟木 2023
《号声》74×61×22cm 香樟木 2021
这种旋律性展现出作品主题的永恒性,其核心便是对生命本体的深刻洞察。正因如此,任俊华的作品超越了流俗与浮躁,呈现出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追问。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中描绘了一位朝圣者,在虚华市中,所有东西都可以买卖,唯独生命的意义无价可寻。而任俊华的作品,正是用艺术的语言揭示:唯有“日光之上”才能为我们在日光之下的劳作带来真正的益处。
正如书中所言:“你们要思念上面的事,不要思念地上的事。”
黑匣子(以下简写为黑):什么是“日光之上”?它与“日光之下”有什么区别?
任俊华(以下简写为任):在“日光之下”,存在一种下沉的规律。无论是人还是事物,都无法真正满足人内心的需求:眼看不足,耳听不满,黑暗无法驱散黑暗,唯有真正的光可以进入。这光,就来自“日光之上”。
黑:在谈到你的作品时,常会提到一个关键词:专注。这也是作品常给人传递的状态。能为我们谈谈这方面的内容吗?
任:“寻找它,如寻找银子;搜求它,如搜求隐藏的珍宝。”无论我身处什么位置——奔跑、行走、弹琴、读书,或者处理关系、家庭,甚至涉及颜色、线条、体面、空间等方面——虽然位置各异,但方向始终如一。就像许多肢体却构成一个身体,每个部分都向着同一个靶心。专注,就是这样一种执着且专一的生命状态,正如书中所说:“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忘记背后,努力面前的。”
黑:2015年时,你举办过一次名为“向山举目”的个展。经过近十年,你认为自己在创作和对艺术的态度上,有哪些变化?
任:那时的作品虽然明确了创作方向,也掌握了一些创作的秘诀,但在技术和题材上仍需要更多探索。如今,我的作品更加注重“专注”的状态。正如书中所言:“全身靠他联络得合式,百节各按各职,照着各体的功用彼此相助,便叫身体渐渐增长,在爱中建立自己。”
黑:在你的作品中,人物的五官和面孔处理上常显得“去写实化”,为什么会这样处理?
任:在表达“真理”和“生命”时,我更注重作品的整体状态。它传递的是“身体”本身的意义,而非单一肢体的表现。
黑:在人物形体和服饰造型上,作品呈现出一种“大刀阔斧”的感觉,仿佛有一股力量推动着雕塑的方向。你能谈谈这种感受吗?
任:这种处理方式有助于对形体的重构,强化人物之间的肢体关系,更好地表达节奏与情绪。同时,它为作品的意象表达带来了更多可能性。
黑:你的雕塑常给人一种“敦实”的气质。在这样的造型塑造上,你是如何思考的?
任:我希望通过作品契合“真理”和“生命力”的形象。朴素的外表往往更能传递内心的真实。
《快跑跟随你》73×26×51cm 香樟木 2021
黑:谈谈“奔跑”这一主题的意义,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任:“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忘记背后,努力面前的,向着标杆直跑。”当我看见那光,我会全力追随它,因为一旦失去光,黑暗就会将我包围。
黑:关于“阅读”这一形象,一直是你创作中的核心主题。能谈谈你的思考和脉络吗?
任:“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书中写道:“凡事祂必给你聪明。这律法书不可离开你的口,总要昼夜思想,好使你谨守遵行书上所写的一切话。如此,你的道路就可以亨通,凡事顺利。”阅读不仅是一种学习,更是通向智慧和内在安定的方式。
黑:在这次展览中,我们也看到不少关于“争战”系列的作品。能谈谈这一系列的出发点和寓意吗?
任:“我知道在我里头,就是我肉体之中,没有良善。因为立志行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我们时刻处于这样的内心争战中。然而,我们争战的对象并非属血气,而是与那些执政的、掌权的、管辖幽暗世界的,以及天空属灵气的恶魔作斗争。
黑:在作品中对颜色的理解上,我们注意到你大量使用了白、红、蓝三种颜色。为什么选择这些颜色?
任:我用的颜色都有象征意义:白色象征洁净与圣洁;红色象征公义、赦免和生命;蓝色象征安息、平安与宁静。
《君王与驴》56×48×25cm 香樟木 2021
《牢靠》 63×44×20cm 香樟木 2024
黑:你对艺术有怎样的思考?在当代艺术语境的环境中,你认为艺术究竟是什么?
任:艺术可以分为“出去的艺术”和“归回的艺术”。“出去”意味着离开本来的位置,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但最终可能陷入以自我为中心的虚空。“归回”则是恢复生命的本来位置,接受并交托,去领受爱,也去实践爱。这是一种回归本真与内心的艺术。
黑:你提到了关于“自由”的命题,什么是你心目中的自由?
任:世人都处在被辖制之中,你看重什么,便成为什么的奴仆。正如书中所写:“我知道在我里头,就是我肉体之中,没有良善。因为立志行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唯有认识真理,真理才能让我们得以自由。当生命自由了,艺术也自然得到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