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尤若夫│穷人谣(9首)

文摘   文学   2025-01-27 19:03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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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匈牙利诗人阿蒂拉·尤若夫是工人阶级的骄傲,他的作品也是工人诗歌的珍宝。唯一优秀动人的中文译本,是1957年由老翻译家孙用等人合译出版的《尤若夫诗选》。

  尤若夫出身于贫苦工人之家,自小从事劳作,但在大姐出嫁后,终于有幸能继续边读书边打零工,直到上了大学,这使他的天才得以结出硕果。他写诗和最初成名都较早。令人惊异的是,他的诗很早就表现出工人立场与革命性,并且始终保持着一种天真而热烈的调子。1930年加入处于地下状态的共产党以后,他成为活跃分子。但1933年德国纳粹上台后,他因为坚持认为应当与社会民主党携手对抗法西斯,而遭到上层打击和开除。很可能就是这个打击促成他的自杀。那段时期,莫斯科的荒唐指示是把社会民主党当作更大的敌人,称之为“社会法西斯主义”。《尤若夫诗选》里所附的两篇官方评论与小传,对此事都含糊其辞,一笔带过。那时,匈牙利政权已把他“收编”为“自己人”并略为改造过了。但这一切无妨于尤若夫的诗至今深受许多匈牙利人的喜爱。总之,尤若夫是否“属于”党,是成问题的,但他属于工人阶级,则毫无疑问。

  本帖选译的早期与晚期的几首,与上帖中直接关涉工人斗争的诗篇,有所不同,体现了诗人各种情况下的精神状态,思想感情与风格主题较复杂一些。



尤若夫诗九首


作者│〔匈牙利〕阿蒂拉·尤若夫

(Attila József,1905-1937)

 吴季


• 饥饿



机器停了。疲倦的尘埃

扬起,如同秋日飘荡的雾霭,

落在正弯身吃饭的人们的

脖子上,他们肩头汗湿的


脏衬衣,凉嗖嗖。人人都在吞咽。

面包和黄瓜是今天的午餐

全吃掉,一丁点儿也不浪费,

好好咬过一番,再咬一回。


时间对他们来说不再重要。

马不停蹄一口接一口地咬,

但每一口都好好咀嚼。


健康且完好的,农民的肺

呼吸着,咀嚼灰尘和干草的味儿

他们只管吃着,吃着,一声不吭,吃着。


(1922年6月∕ 1934年8月)



• 醉卧在铁轨上



一个醉汉躺在铁轨上

左手紧抓着他的白兰地

打着鼾。他睡得像早起的鸟儿。

夜在分分秒秒地加紧逝去。 


夜风在他乱糟糟的发间

温柔地缀上了许多杂草垃圾,

此时,天空给他洒上神圣的露水

他一动不动,只喘气,他还活着。


他的右拳像枕木那么坚硬,

睡得好似从前,在母亲温暖的怀里。

衣衫褴褛。他还年轻啊;小伙子


太阳还没升起,天空灰蒙蒙。

一个醉汉躺在铁轨上

从远处渐渐传来大地的轰隆声。


(1922年7月—8月)



我再也受不了啦
Ttovább én nem birom



上帝啊,给我两只瞎眼

跪下来祈祷的嘴唇,

一个懂得你能创造奇迹的灵魂,

和比我蠢得多的脑子吧。


哦,可怕的上帝,你真伟大的话,

让我饱受折磨的肉体下地狱去吧

但请另派一个——伟大人物来,

但是,主啊,我再也受不了啦。


再派一个人来,说着幸福美丽的

母亲对着摇篮讲的温言细语,

大地因她们而燃起火炬般的喜悦

还有谁比金钱先生更卑劣。


谁不痛恨自己对金钱的渴求,

谁不在乎,所有的心都聋了,

谁不为女人和贫穷而感动。

笑容满面吧,不要愁眉深锁。


上帝啊,救救我吧

金钱弄得我神魂颠倒,

把晕眩的燥热呼吸,

死亡的冰冷气息,统统吹散吧! 


(1923年1月9日)



• 穷人谣



—— 穷鬼啊,把摇篮给我,怎么样?

—— 孩子还小,怎么能给你摇篮?

—— 我是国王,有的是权势, 

   不给的话,我抢走就是。


穷鬼,嘿,就那一句话——

国王当即向士兵发话。

把摇篮扔进湖里,

再抓起孩子丢进去。


在监狱里,穷鬼哭着。

在监狱里,穷鬼笑了。

孩子不用活在这邪恶的世上。

水的世界,嘿,总归来得强!


(1924年6月)


注:此诗每两行都用同一个词收尾:摇篮(bölcsőt);力量(erővel);话(szólna);扔(hajítja);监狱(börtönben);世界(világban)。


• 不是我在喊叫



不是我在喊叫,是大地在轰隆隆,

小心呀,小心,因为魔鬼发了疯,

匍匐在清澈的泉水底下吧,

融进玻璃之中,

躲到钻石的闪光后边,

在石头下面,在虫子中间,

哦,把自己藏到刚出炉的面包里吧,

你这可怜,可怜的家伙。

随清新的阵雨渗到地下去——

给自己洗脸是没有用的,

在别人身上才能洗干净自己。

做草儿小小的叶子

会比整个世界的轴还要大。

  哦你们,机器,鸟儿,树叶,星座!

不育的母亲在乞求一个孩子。

我的朋友,亲爱的朋友啊,

可怕也好,伟大也好,

不是我在喊叫,是大地在轰隆隆。


(1924年上半年)



• 会有希望



官话在中国很流行。

今天又有人死于可卡因。

稻草嘶嘶响,睡觉吧。

今天又有人死于可卡因。


透过百货公司的玻璃

穷人望见了收银台。

稻草嘶嘶响,睡觉吧。

穷人望见了收银台。


吃点香肠,吃点面包,

把你的日子过好。

稻草嘶嘶响,睡觉吧。

把你的日子过好。


会做饭,会亲嘴的人呢,

嗯,老婆总有一天能讨到。

稻草嘶嘶响,睡觉吧。

老婆总有一天能讨到。


(1927年1月∕1928年底)




不反击该多好
Milyen jó lenne nem ütni vissza



当我们被一再痛殴,

不反击该多好

束起手,闭上嘴,

白天与太阳同辉,

黑夜里安然入睡,

说话怯生生,

但决不反击。


我定要说服自己的心

我还活着呢,平平安安。

水晶的溪水流淌过

我的血管的钻石河床。

我的衬衣焕发柔和的光

和平,和平无处不在,

但唯我与它同在!……

阳光把我高高举起

上帝把我的脸颊亲个遍

巨型的满载的战车从我这儿开拔

驶向荒野。


(1924年7月10日)



• 人类



在我们家,善良只是客人。

利益,才是支配一切的主人——

虽然蠢,但富人早就懂得这道理

到现在,多数的穷人才明白。


所有的结终究都会解开。

我们只是不知不觉在掩盖,

自以为真相在握的自大狂哟 

调子变了,歌词还是老样。


但我们全在声嘶力竭地唱,

嘴里空空,心里苦闷之时

我们沉迷在酒和尘土的滋味里。


真有德行的人,懂得感到失望。

我们满脑子渺小的、腐蚀人的道理,

就像柳树林里四处嗡嗡的蚊子。


(1935年5月)


[1] 自大狂(dölyffel):对傲慢自负的某类人(上等人)的称呼。此词在匈牙利语中现已不再常用。英译本中即未予译出。
[2]尘土:英译本powders(粉末),原诗porokkal(亦有灰尘、尘土之意)。


清点完毕
Kész a leltár



从一开始,我就相信自己——

一个人,若是一贫如洗,

也就没啥可丧失。大不了

像动物一样,永远死掉。

就算害怕,我始终保持坚定——

我出生,融入世间,又与众不同。

人家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家,

那些无私付出的人,我以爱报答。

女人,若是跟我逢场作戏:

我真心接受——只要称她的意!

我刷洗过甲板,大桶的水也抬过。

我在聪明的绅士面前扮傻逗乐。

我卖过玩具风车、面包和书本,

报纸,诗歌——能糊口就行。

有时我希望,不是在光荣的战场,

奴役的绳索里,而是安息在床上。

不管发生过什么,现已清点完毕。

我活过——和死去的人们无异。


(1936年11月—12月)



译后记

  此诗被视为名篇。“就算害怕,我始终保持坚定——∕我出生,融入世间,又与众不同”成了励志格言,到处引用,也被当作尤若夫传记标题。他最后几年的诗作,评论往往称之反映了动荡时期人们普遍的心态,诗中仍然尖锐之处,则视而不见或予以曲解。本篇回顾了自己早年的困苦生活、斗争,以及当下的徬徨或某种疲倦。“一个人,若是一贫如洗,也就没啥可丧失”(无非一条贱命而已),显然是以亲身经验来表述早年如何对“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产生共鸣的。





编后杂谈
  尤若夫是极少数幸运地被主流诗坛接纳和推崇的无产阶级革命诗人。2005年,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将《尤若夫诗选》评选为年度最佳图书。不过,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1956年后流亡并定居英国的匈牙利诗人兼翻译家乔治·塞尔特斯(George Szirties)谈到,60年代初他在牛津大学就读,奥登在那里担任诗歌教授。他把自己粗译的一些尤若夫的诗给了奥登,但是看来不对奥登的胃口(原话:不是他杯里的茶)。“他自己年轻时还曾是个社会主义者呢”,塞尔特斯不无遗憾和抱怨地写道。特德·休斯(Ted Hughes)早先也一样,没有关注和致力于译介尤若夫的诗。不过,到了80年代以后,休斯在推广尤若夫的事情上还是出了大力。当时他在匈牙利出版一份现代诗歌刊物,找人合译匈牙利诗歌。1994年,他在《匈牙利季刊》上撰文,题为《论阿蒂拉·尤若夫》(On Attila József)。其中一段评论常被引用,也确实点出了尤若夫创作的一个重要特征

  “在每首诗里,他的天性似乎都协调一致。但真正引人注目的,是在最后一刻的紧迫感之下,这种协调一致依然如故。它既是发自内心的绝望,又有着无可抗拒的感染力……无望的抉择,永恒的前景,彼此对峙。但是,不管他揭露已发生并继续发生的一切的那种无止尽的、悲痛欲绝的呼号是何等崇高,何等地不可穷竭,但它却不可思议地配合着一种奇异的兴奋,一种野性未驯的人的兴奋乃至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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