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摄于苏州光裕书场)
这是发生在本世纪初的事情,印刻在我脑中,却时常会蹦出来,引起我的感悟与思考。
客居外乡多年,每趟回苏州,总爱上书场去听评弹。那年金秋时节,我连续过了几天评弹瘾,虽说从住地赶到光裕书场,路不少,但我仍旧劲头十足,一天也不肯错过。
一对双档演员,年纪四十朝外,是说书风头正健的时候。弦索叮咚,说表弹唱,皆很到位。不时还放些“噱头”,令全场看客捧腹大笑。说的是传统书目《描金凤》,一名吝啬的徽州朝奉汪宣,男演员起徽州人汪宣的角色,怪声怪腔带苏州味徽州土话的咕白,演得惟妙惟肖。女演员配合默契,嗓音条件好,唱正宗的俞调,字正腔圆。光裕书场的条件相当不错,灯光、音响、沙发座椅、炒青茶水,样样使人满意。
环顾四周,听众席一片“银色世界”,难怪有人说书场是老年人的乐园。座位200张左右,那天没客满,坐了九成模样,票价3元,的确是平民标准。一场2个半小时的演出,全部收入不满600元,不及歌星唱一首歌所得的零头。扣掉场子的成本,演员收入少得可怜。待遇如此菲薄,艺人们依然坚持演出,为了评弹事业的振兴苦斗着,实在让评弹的痴迷者感动不已。
中场“小落回”,听众纷纷踱到门厅休息,伸一伸懒腰。只见书场大门口有人推了辆轮椅走过,椅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从穿着打扮看,他来自海外。他向跟随的人唧咕了一声,大意总是,去问问可不可以进去听一会儿。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诉,下半场还有一个钟头,插进去听也是可以的。推轮椅的像是他的亲戚,买票后在大家的帮助下,把轮椅推进了演出厅,服务员端来一张折叠椅,放在第一排的走廊上。那位男子因腿脚不便,虽有人搀扶,落座仍是艰难。
此时,原先坐在第一排正位上的一名老者,看样子年龄70光景,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并示意请到他的位子上去坐,自己端了茶杯悠然地朝后排走去。一切发生得是那样自然平淡,大概怕说话影响演出,对方只是面上略带歉意,并举了下手,表示答谢。下半场一个小时,那位残疾的海外侨胞半躺半坐在沙发椅上,歪着头,目光一直紧盯着书坛。然而,我发现,台上的演员说到发噱的地方,他并没有笑,显然而然,他基本上听不懂说书的内容。
我瞎猜,估计他是苏州人的后代,他父亲(母亲)或者祖父(祖母)是苏州人或曾在苏州生活过。苏州人喜欢听评弹,他是从上一辈的嘴里听说的。难懂难学的苏州话,他不要说不会讲,就是听懂也很困难。有机会来苏州,他当然要到书场去亲自感悟一番,尽管台上的演员咿咿呀呀说唱些什么,他茫然不知。
我想,那天评弹带给他的感觉一定很温馨,他回去后,不仅会把评弹艺人生动的形态,说给所有健在的上一辈听,他准定还会把苏州人的温文尔雅和热情礼让,告诉自己的下一代。
我的猜测大概没错,散场时,看到他勉强站起身,双手抱拳,面露笑容,向大家致意,嘴里憋出一句怪腔怪调的“苏州话”——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