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在苏州民居中极普通,大户人家,有几进房,就有几座配套的天井。天井好比是一进一进院落的休止符,具有通风、采光、排水、防火等功能。
天井前后是正房,两侧为厢房。厢房带槛窗,下半截是墙,只有上半截是窗;迎面正房是带花隔的落地长门窗,古朴典雅,夏天可以把它从门臼中“探”出来,让凉风直吹进客堂。
天井的门头上一般都有精致的砖雕,镌刻在上方的题额,书卷气扑面,文绉绉的。我家住过的一座老宅,天井匾额上刻“花萼并茂”,表明主人家是弟兄两人,指望共同发家致富。
天井的前后走得通,但也有例外。有种天井,只进不出,有的甚至连通道也没有,跨过矮墙才能进去。这种天井都很小,苏州人叫瞎眼天井,写出来文雅一点,就变成蟹眼天井。
苏州园林中能看到蟹眼天井。从前进拙政园先要经过一段很长的走道,道侧有蟹眼天井,一处里面栽了棵紫藤,枝干虬劲,古意盎然,据说是明代著名文人文征明手植。
吴江同里“崇本堂”的蟹眼天井很典型,昏暗的“陪弄”中段,透过它一缕光线映入,凸现了它的使用功能。苏州人灵巧纤细,懂得美化生活,哪怕是角落里看似不派啥用场的蟹眼天井,也忘不了修饰一番,一块小巧的湖石,几株颀长的修竹,构成了一幅恬淡幽静的山水画,生机勃勃。
我家厨房外有一口蟹眼天井,四周是高墙,只有在夏日正午,太阳才难得溜进来一会儿。地面和墙角长满了青苔,一种俗称鼻涕虫,学名叫蜒蚰的小爬虫,适应阴暗潮湿的环境,悠悠地爬行,到处留下银光闪闪的足迹。
角落里有花沿台,名贵的花卉长不好,只能种点凤仙、晚饭花之类的大路货。一株天竺,傲霜斗雪,顽强地生存着。早年,“轧神仙”时买了只小乌龟,放养在厨房,偶尔它从门缝爬出,伏在花沿台旁边一动不动。年幼时,我常趁人不备溜进去玩,长辈发现后免不了要痛斥一顿,他们怕我遭到蛇或百脚的侵袭。
扬州个园西路住宅清颂堂两侧,都有封闭式的天井,但好像扬州人不这样称呼。天井较大,正中的花台上布置绿植,一边是喜阴的修竹,凤尾森森;一边是耐寒的腊梅,暗香扑鼻。颇有一番雅致的情调,显示出富可敌国的大盐商,很懂得美化自己的生活环境。
离开故乡多年,但老家那处幽暗的蟹眼天井,在脑海里印象很深。
前年到外地开会,住在一家四星级宾馆。在金属网架的天庭下,有一封闭的内部院落,主人介绍这叫蟹眼天井。庭院中,绿化布置得体,假山上流淌着人工瀑布。四周摆满白塑料椅,一落座,身穿红制服的侍者端上一杯浓香的咖啡。我一边悠闲地观景,一边品味空中飘荡的萨克斯如泣如诉《回家》的旋律。但不知啥原因,我总觉得不对劲,浓浓的现代商业氛围,似乎和蟹眼天井不搭界,当年蹲在地上看乌龟爬的情趣,全然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