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蝤蠓夸赞人
作者：张韩杰
人之所以喜欢美食，究其根本，还是喜欢美食的味道，至于食材本身，人们往往从心底有点看不起。因此，人们在夸赞美食美味的同时，多多少少都会喜欢拿美食的食材当材料，以此为喻，或讽刺，或揶揄，或嘲笑，或斥责。
比如团鱼、河鳗。团鱼是难得的滋补圣品，被列为“八珍”之一。团鱼味道鲜美，特别是团鱼的裙边更是脍炙人口。据说，在我国吃团鱼的历史至少在3000年以上。河鳗是鱼中极品，营养价值非常高，所以被称作是“水中人参”“水中软黄金”，从古至今就被视为滋补、美容的佳品，尤其以初冬时最为肥美丰腴。但在世人眼中，好吃是好吃，滋补是滋补，照样给团鱼和河鳗送上两个不好的名称：“鬼头鬼脑”和“活头活脱”。若是有人说你是“团鱼恁河鳗恁”，你肯定会怒目相向。
又比如猪肉和鸭肉，曾经的农耕社会主要的肉食，一度是人们不可或缺的美食。而如今，这猪头和鸭头更是霸占了卤味市场的主要位置。想想这猪头，就有猪耳朵、猪口舌、猪鼻子、猪脸肉、猪脑花，等等等等，吃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猪头爿居然还是许多农家小店的招牌菜，冲着这猪头爿的吃货络绎不绝，吃得是啧啧有声，啃得是津津有味。再说说这鸭头，更是充满江湖味的人间美食。据说，浙江衢州有著名的“三头一掌”，位居“第一头”的就是鸭头，可见鸭头之美味。如此美味，如此招人喜爱，按理说应该对食材本身夸赞几下，但一样，若是有人说你“猪一色（温州话，猪一样的意思）”“鸭一色”，或者说你是“猪头鸭脑”，那还不吵翻了天？
再比如这虾和蟹，套用温州人一句老话，叫做“带壳的我喜欢”，但人们真的喜欢虾和蟹？非也。人们喜欢的同样是虾和蟹的美味，至于虾和蟹本身，真的不可云不可云！如非要说，就先说虾。
虾味鲜美、营养丰富、可制多种佳肴，有菜中“甘草”之美称。古人也曾大为感叹：“愿君借我一勺水，与君昼夜歌德声。”温州人酷爱吃虾，几乎餐餐离不开虾，一顿不吃就烙得慌。但要说拿虾喻人，把人家说成“虾一色”，男同志还好，女同志肯定死不罢休，不追你骂你四条大街，不带上老公打上门来你就要烧香拜佛了。估计警察叔叔上门调解也要先让你赔礼道歉，否则万事免谈。
最后就说说这蟹。古今中外，帝王将相，文人骚客，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无不爱吃蟹。蟹的名声大了，但这臭名也就同时多了。本来人家十只脚，横着走，属于没办法的没办法，你却非要说人家这是“横行霸道”。人家一般不长寿，好不容易活个两年时间，你却蹦出一个“老蟹”来，借机拿来讽刺人，说人家城府很深、工于心计、难于应付，暗喻人家是“老贼”“老手”“老脚气的人”。人分男女，蟹有雌雄，雄蟹脐狭长，称尖脐或长脐;雌蟹脐圆阔，称团脐或圆脐，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你却别出心裁，直接称呼男性为“长脐”、女性为“圆脐”，很明显带着侮辱，谁接受的了？
而说到蟹，就得重点说说温州人的蝤蠓。在温州人的海鲜食谱上，蝤蠓虽不是价格最为昂贵的海错，但蝤蠓绝对是最受温州人关注和青睐的海鲜。蝤蠓不但美味，生相更为威武，尤其是一对大螯，恰似两把巨钳，是蟹中的王者，凶猛的霸王。故古人有云：“蝤蛑，大者长尺余，两螯至强。八月，能与虎斗，虎不如。”如此形象，照理说，能够为蝤蠓带来不错的美誉，但你要拿蝤蠓的外观说事，说人家“和蝤蠓一色”，那就不是说人家威武雄壮，人们第一反应就是认为这是说一个人“横行霸道，仗势欺人”，暗喻你是一个恶霸，黑社会的老大。
不仅如此，由于温州人太熟悉蝤蠓了，所以关于蝤蠓的不好比喻很多，除了上述蟹类通用的比喻和“横行霸道，仗势欺人”外，还有：
糯坨蝤蠓恁。糯坨蝤蠓就是刚蜕壳的蝤蠓，是蝤蠓一生中最虚弱的时刻，任人宰割，时刻都有生命的危险。如果说一个成年人像糯坨蝤蠓，那就是批评讽刺一个人懦弱可欺，不知反抗，任人宰割。
水壳蝤蠓恁。蜕壳后的蝤蠓壳很快会硬朗起来，只有这样才能迅速脱离险境。硬朗起来的蝤蠓叫“水壳蝤蛑”或“空壳蝤蠓”，此时的蝤蠓外表看上去威武雄壮，且灵活好动，动不动就要咬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其实是外强中干，光鲜的外壳里面都是水分，只有可怜的一点肉，用手一摁，壳就会陷进去，故有“空壳蝤蠓只好个门面一说”。称人家“水壳蝤蠓恁”，啥意思？不言而喻。
也有失去螯足的蝤蠓，温州人称为“跛脚蝤蠓”。跛脚蝤蠓就成了残疾的代名词。因为失去螯足也就失去了自己挖掘洞穴的能力，因此温州人就有“跛脚蝤蠓爬现成洞”一说，就是笑话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以为占到天大的便宜，其实是钻进了别人为你特意设置的陷阱里”。
说来说去，说得都是海鲜美食不好的话，难道温州人就没有拿海鲜夸过人？还真的有，蝤蠓就有。
首先就是前面说到的糯坨蝤蠓。拿糯坨蝤蠓说道成年人，自然是贬义。但如果拿糯坨蝤蠓比喻刚出生的婴儿，就完全不同了。刚刚蜕壳的糯陀蝤蠓就如刚刚出身的婴儿，全身软成一团，吹弹可破。捧在手心里让人觉得就如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小宝宝一样，说不出的喜悦，情不自禁地呵护，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生怕一不小心会弄痛了一样。以“糯陀蝤蠓恁”比喻刚刚出生的婴幼儿，一声“糯陀蝤蠓”恁，真有道不尽的喜爱之情。
其次就是硬壮蝤蠓。蝤蠓的一个生命阶段大概需要经过糯陀蝤蠓、水壳蝤蠓、硬壮蝤蠓、重肢蝤蠓4个阶段。硬壮者，又硬又壮也。硬壮蝤蠓阶段，蝤蠓肉质饱满，撑满蟹壳，仿佛随时随刻都要破壳而出；肉味细嫩香甜，最为美味可口；长相最为威武雄壮，能与虎斗，故而得名“硬壮”。如果说直接拿蝤蠓喻人，多为贬义，但拿硬壮蝤蠓喻人，则语义直接相反。学习上，工作中，经常听到有夸赞他人：“该人哦，硬壮蝤蠓一色”。这里的硬壮蝤蠓，就是指一个人肚里有货，真材实料，有真本事，学习上成绩优异，样样拔尖，工作中能力出众，能够解决他人难以解决的难题，以自己的实力取得非凡成就。
拿“硬壮蝤蠓”喻人，不是批评人、墨迹人，不是讽刺人、嘲笑人，虽偶尔夹带丝丝戏谑成分，却是实打实的夸赞人、表扬人。如果有人说你是“硬壮蝤蠓”，肯定是打心眼里佩服你，暗中对你竖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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