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 蒜
作者:林丰
(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一众人去市区一餐馆就餐。在端上来的冷盘中,有一样菜我看上去很眼熟。泥蒜?没看花眼吧——没错,是泥蒜!这种只有老家永强才有、也只有永强人才敢吃的海味,竟在温州的大酒店里出现!在感叹世事多变的同时,思绪将我拉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我才十二三岁,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村里人大多填不饱肚子。逢星期天、学校假期,我们这些农家孩子就去挖一些野菜之类充饥,还去海涂上去捉一种住在小洞穴却随处爬、名叫“矮儿”的小蟹,每每都能捉一篓,既当饭也当菜。
那辽阔的海涂简直是个聚宝盆——各种蟹、蛤、小鱼小虾,让我们捕捉不尽。
我们也去挖掘一种叫“泥蒜”的小生物。
在海堤外近处土质较硬的滩涂上,长着一种叫“草碎”的小草,叶如松针,又尖又硬。关于这草,还有一个有趣的传说呢。相传汉刘秀逃难到浙东南,一次在海边下蹲大解时,臀部被这种草戳得好痛,于是就说:“别长了!”——“皇帝圣旨口”,它从此长不高了,最长的也只有三寸多。就在长着草碎的涂泥下面,生活着泥蒜。
三四月天气转暖时,我们就扛着特制的短柄小锄头,上挂竹篮儿,去滩涂上掘泥蒜。底下泥蒜是否多,看看小草间的涂面就知道:如上面有小小的孔洞,洞周有花纹,底下就有泥蒜。洞孔越密泥蒜越多。我们一锄一锄地掘着,住在洞里的泥蒜也随着泥土被翻了上来。那泥蒜一二寸长,黑不溜秋的,外型像蚯蚓。干上半天,一般能搞到三五斤。
带回家后,洗去粘在外皮上的泥,放在捣臼里用脚踩,使其体内的苦水排出。过去基本上都是用踩、捣的土办法。
泥蒜洗净后,将其切成二至三段,放锅里加水烧,打几个滚后连汤舀起,加大蒜等佐料。由于富含胶原质,冷却后就会凝结起来,即使在夏天,也能成胶糊状。
泥蒜冻呈灰白色,半透明,里面的泥蒜清晰可见,入口香嫩脆滑,富有弹性。尝一下泥蒜冻的味道,第一个感觉就是鲜。各种海鲜的鲜味差别不是太大,唯独泥蒜的味道没有哪一种与之相类似。你一旦尝过它,就会“上瘾”,老想再吃。温州人对吃是很挑剔的,生猛海鲜有的是,如果不是泥蒜的独特魅力,为何它会后来居上,为大家所青睐?冷盆种类多多,有的受冷遇,只有放泥蒜冻的盆早就空空如也。
原先温州城区的菜市场上是难觅泥蒜踪影的,我只能偶尔弄点吃吃,解解口馋。老家人来做客,带来的“拌手”自然是泥蒜之类的土产,这正中我意。我的一位亲戚还教我去除泥蒜肚内水分的方法:数条放在一起,用剪刀剪破,即快又省力。
(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原先“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泥蒜,后来身价不断上涨,永强泥蒜冻已然成为“温州十大特色旅游美食”之一,甚至浙江省的四道怪菜里也有其名。这也是名至实归,永强过去的美食中就有八大冻,其中的三大冻品是泥蒜冻、黄鱼冻和鲻鱼冻,是永强地区特有的美食文化代表。而泥蒜冻又居其首,以其鲜脆清爽、滑溜爽口的独特口感著称,食用不腻,令人回味无穷。
现在,温州酒店的冷盘常见泥蒜冻,可好些不是正宗的,因掺有明胶,吃起来不柔软,口感不好。要吃原汁原味的泥蒜,只有到永强,去那里的餐馆,或上朋友家,主人会做一道地道的泥蒜冻,让你一饱口福。
泥蒜还可以做成汤。将泥蒜洗净切断,用姜片、大蒜爆香,加入盐和和少量酱油,然后加水烧开即可。虽隐身盆底,汤汁中还是溢满其味。
除泥蒜冻、泥蒜汤外,泥蒜炒年糕也是永强的特色菜肴,寓意年年高升。泥蒜洗净后先用姜汁去腥,取油少许爆炒香蒜末和姜末,下泥蒜,加入特制酱料,再下年糕爆制干香,最后加点当季蔬菜即可上桌。这道菜色泽诱人,年糕鲜糯,海鲜味十足。
(三)
旧时永强从事掘泥蒜的多是离海更近的下路一带村民。我老家毗邻的三甲后凤村最出名,有“后凤桥头有个猫狸墩,出来儿孙掘泥蒜”的顺口溜。农闲时几乎家家出动,技能熟练的自然掘的多一些,十来斤不在话下。除自食外,更多的是用来换钱补贴家用。
掘泥蒜的生产节候是农历九月下旬至次年三四月,这段时间农活不忙,有空余时间搞副业。泥蒜在冬季个肥肉鲜,产量也高。尤其是春季的雾天,天气温和潮湿,泥蒜丰产。
由于本地资源有限,一些永强人尤其是三都的还不辞辛苦到乐清的大荆一带掘泥蒜。那里的泥蒜个头大些。
奇怪的是,这种美味过去为永强人所独享。南北的瑞安、乐清人不吃这东西。他们管它叫“涂虫”。或许是它那丑陋的外表和一肚苦水,让人望而生畏吧。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始,传统的散户作业方式逐渐消失:一是永强沿海围垦造地,以滩涂为家的生物没了立足之地;二是泥蒜的产出和经营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永强五溪沙、仓头下一带村民到大荆等地建立养殖场,天暖时从当地村民那里收购泥蒜,少部分转运本地,多数放场里暂养;天冷时再弄上来源源不断供应市场。因此,一年四季都能品尝到泥蒜。
(四)
泥蒜是一种学名叫做“星虫”的环节软体动物。管它叫星虫或别的什么,也别管它其貌不扬,好吃才是王道。而且,泥蒜不仅鲜美可口营养价值高,还是一种滋补品,具有滋阴降火、清肺补虚和养颜等功能,有人还将其称为“小人参”呢!
永强人吃泥蒜始于何时无从考证。同样是滩涂小鲜,各种方志对弹涂鱼就有明确记载。可能是区域的局限而被忽略吧。我猜想,起码明清时就已经食用。我们还是感激发现并利用它的先辈们,让我们有幸尝到这上等海鲜。
有时候我心里想,真该庆幸当年的刘秀没发现小草底下的泥蒜,如果他看见这模样可怕的“虫子”,可能会因他的一句话而剥夺了它的生存权,那我们今天岂吃不到这种美味了?
我希望有机会能回老家小住几日,再到海涂上掘泥蒜,重温儿时的梦。只可惜现今沧海桑田,海边已鲜见滩涂。我的这个梦也许永远实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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