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水潺
作者:王乐天
水潺学名“龙头鱼”,属灯笼鱼目龙头鱼科,在民间俗称“豆腐鱼”、“鼻涕鱼”等,显得生动形象。它全身晶莹,呈现矿物质般的通透感,几乎半透明,头却似龙,密布嚣张而尖利的齿锋。由于水潺捕捞上岸离水易烂的特点,绝无存活的可能,目前基本都是以野生为主。还因其体内含水分较多,不易贮存,所以在过去必须要做好干货保存。随着现代冷冻技术的提高和运输业的发达,水潺鲜货已成为人们餐桌上的家常菜肴。
追溯起来,水潺入馔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在浙江温岭一处唐代碑刻中,就出现了“潺”字,用来形容水潺柔软孱弱的身子骨,极为形象。尽管“潺”字应当从虫还是从鱼,人们各持一说,时有争论,但并不妨碍我们的祖先将水潺收入釜中,通过煎、炸、烹、煮等,以求大快朵颐。在明初,温州当地的水潺就曾与石首鱼、黄鲫鱼、虾米等海产一道作为贡品,供奉朝廷。
水潺长年皆有产,但以秋天所产为佳,此时的水潺肉质软嫩柔滑,通体晶莹如玉,它长时间地占据了沿海地区人们的秋季餐桌。清代象山人王植三在《东门竹枝词》中曾盛赞:“美味更夸秋八月,千条虾潺网来时。”
一直以来,在海岛人的日常食谱中,水潺系大路货,属于海鲜中的“下里巴人”。清人郭柏苍在《海错百一录》说,龙头鱼“福州呼油筒。形如火管,无鳞而多油。海鱼之下品,食者耻之。腌市每斤十数文,贫人袖归”。连穷人买了,也要偷偷摸摸藏衣袖里怕丢人。每年春夏季节,温州近海一带,张网作业候潮以待,带鱼、水潺、梅童、鲳鱼......随着潮汐的更替,尽入网兜,其中数量较多的就有水潺。水潺作为最接地气的海鲜,价廉物美,只要花上二十来元就能买上好几斤,非常符合百姓的消费要求。故而它们广受大众的青睐,成为平民式的菜肴。
在众多鱼类之中,食用水潺是最不费力的事情,不像其他鱼类,尤其像鲫鱼、鲚鱼、白鱼等,一不小心,就有被鱼刺鲠喉之虞。水潺通体仅有一脊椎骨,再无其他细刺、旁刺,脊椎骨柔而脆弱,可节节嚼碎入肚,更别说嫩如豆腐、入口即化的鱼肉了,就算不善吃鱼的人也能放心地吃得有滋有味。
新鲜水潺自然风味更佳,食法可简可繁,家常日食有红烧、放豆腐、油炸、煮汤等,最为经典的还属水潺豆腐。
豆腐要选用优质豆腐,口感和水潺相仿,滑滑溜溜,让人胃口大开,不仅解放了牙齿,而且成为老少咸宜的吃食。水潺豆腐的制作很简单:水潺切段,豆腐则切成与水潺段差不多大小的块,下锅加酱油、黄酒、盐、糖等佐料,加盖小火烧三分钟,大火收汁,撒上葱花便可。但这道菜倒是考验筷子的功夫,一般人要完整地搛起一条可不容易,总是显得颤颤巍巍,因此有时只能求助于匙羹。水潺在匙羹里颤动,只须置于唇齿间轻轻吸吮,吐出软骨,稀软的鱼肉就入口来,舌头一咂,立即化成鲜美汤汁,真是如脂如膏,如乳如酥。而老食客们则懂得夹住头,整条拉起置于碗内品食。此刻,清淡无味的豆腐浸透了水潺的鲜汁,两种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食物便耳鬓厮磨,融为一体,真正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人看一眼便舌尖生津,涎水欲滴,舀起一勺放进口中,软嫩香滑,都分不出是豆腐还是水潺肉了。
而油炸水潺则为大多数食客所热衷。水潺裹上面粉,下油锅,随着锅里的油不断地翻滚,一条条水潺炸至金黄,油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将焦黄的水潺捞出油锅,它的样子早已面目全非,里面的肉被衬托得愈发娇嫩,辅以椒盐,非常下酒。整条油炸水潺咬在嘴里,外焦里嫩,咸中带有香酥且透着鲜味,可以将肉连同软骨一起咬碎吃下,一点也不妨事。如今,也有一些饭店将油炸水潺的做法加以创新,用生粉替代面粉,油炸出锅后撒上椒盐,除了原本的鲜嫩香脆,又多了种麻酥的味道,更受老饕们的欢迎。
相比上述烹饪方法,红烧水潺却是我的至爱,每次与家人去沿海的渔家乐,红烧水潺成为我必点菜。周末,到菜市场购买海鲜时,只要水潺上市,我必会顺手捎上几条肥硕的带回家进行烧制。其工艺稍微复杂些:将新鲜的水潺处理干净,掐头去尾,切成段,拍两牙大蒜下热油锅里,蒜香爆出,下洗净切段的水潺,撒入少许盐、鸡精,再倒入料酒、酱油,略炒,洒入清水盖上锅盖,快收汁时,洒入葱花,关火稍微焖下就可以出锅了。值得注意的是,红烧水潺不能翻炒,要持锅以晃摆法烹制,同时一定要用旺火。新鲜出炉的红烧水潺品相口感俱佳,鲜香合一,便成为我的下饭神器。
此外,水潺制成龙头鲓或水潺鱼干等干货,亦十分抢手的,这是海岛人家特有的一种海鲜加工方式,他们尚咸,水潺经重盐腌透,一般暴晒两三天可成。新鲜水潺含水分高,大如茄子般粗,待晒成龙头鲓就只有筷子般细了。龙头鲓体内软骨鱼刺经晒制后脆化至无存,简单清蒸就可吃,小小一根龙头鲓,就足以送下一大碗米饭。此外,有种不加盐的淡水潺,用细绳把水潺的鱼嘴串起,挂在通风处,自然晾干后,便是通体金黄的“风潺”,既易储存又很好地保留了风味。海边人家普遍劳动强度大,于是,风潺便当仁不让地成为他们用以下饭佐酒的佳品。咬一截风潺,啜一口黄酒,品咂之间,海上生涯的种种艰辛和不易,便瞬间时在眉头上舒展开来。
前些年,文成县组织一些国内知名作家到当地进行采风,二天之行,作家们无不惊奇于文成“生在深闺无人识”的美丽山水,纷纷用自己手中的笔,对刘伯温故里展开了独特的思考和叙述。之后,二0二一年第二期的《江南》文学杂志隆重推出《遇见文成》的散文专辑。其中,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得主、著名作家石一枫却另辟蹊径,奉献了一篇《我在文成吃龙头鱼》的散文。他在文章上说,作为一位北方人,每次去南方,都会吃到自己颇为惊艳、人家司空见惯的食物,此次亦是如此。于是,他将笔触伸向了每天被端上餐桌、通过各式烹饪手法的水潺,并对此盛赞不已,读来令人惊诧。无独有偶,安徽作家徐迅路过一趟温州,回去后写就一篇《文成小品》的散文,他在文中写道:对于一桌子温州的特产小吃,丰富得我无法记清,仅仅只记得了绵软而滑嫩的水鱼......。
近年来,水潺却渐渐在饭馆酒楼开始走俏,且价格有不断上升的趋势,成为海鲜市场的新宠,追究原因在于海洋渔业资源的不断衰退。现在是食鲜时代,从前那些曾经餐桌上的鱼类“霸主”们被捕捞得几乎殆尽,于是,水潺这种吃得多、长得快的小鱼也身价倍增,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人们餐桌上的新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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