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九层糕
作者:王乐天
“卖九层糕喽”、“卖九层糕喽”……楼下那走街串巷卖九层糕的一声声长长的吆喝,启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乡村的石磨边,仿佛又听到了母亲远去的呼唤------“快来,刚刚出炉的九层糕 。”
小时候在老家,每年农历的“七夕”节前,家家几乎都有做九层糕的习俗。九层糕取其“长长久久,步步高升”之意,亦称“九重糕”。作为当地四季八节的习俗食品之一,它具有层次分明、软滑可口、细腻甜润的特点。九层糕色香味俱佳,就像清明节的青团、端午节的粽子、中秋节的月饼、春节的年糕一样,那可是我小时候一道不可或缺的节气应景美食。
九层糕系一种甜米糕,做工考究。它的制作过程相对繁复,又比较费时,颇有点伺候娇小姐的感觉。需事先将糯米、粳米按一定比例配制好,而后洗净泡在井水中数个小时或隔夜。待大米泡胀之后,父母便会一道去城南村的四叔家,借用他家的石磨去磨米浆。每到这个时候,我总喜欢跟在父母的后面去凑热闹。
在我的少年的记忆中,石磨仿佛就是一件乡村的宝物,那细密呈放射状的磨齿、磨盘上洞穿的小孔总让我感到惊奇。只需将一些食物添加进上磨盘的磨眼里,通过磨盘不断地转动,流出来便是细腻的面粉或湿黏的面浆。伴随着石磨日复一日的“吱呦吱呦”声,也磨出了乡村孩子眼中充满诱惑的各种各样美食来:诸如豆腐、面条、年糕、麦芽糖、炒米糖、糍粑、九层糕等。于今想来,样样都令人怀念。
四叔家并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古老的青石石磨被寂寞地搁置在天井里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倒“7”字型的磨杆高高地被悬在屋檐上。母亲先用清水将整副石磨洗得干干净净。而后,父亲取下磨杆,插入上磨盘边缘一方孔内,熟练地握住磨杆,一发力,石磨便开始“嚯嚯嚯”地一圈圈转动起来。此时,母亲便端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将一勺一勺的湿米用瓢从脸盘中小心翼翼地“喂”入转动的磨眼,一圈,两圈……一会儿,洁白的琼浆沿着两个磨盘之间的缝隙里,慢慢地渗透出来,在下磨盘周边的凹槽里汇聚,缓缓地经过磨盘口,一道细长的白色米浆流入了早已准备好的干净水桶内。
磨累了,父亲便会停下来歇息一下。此时,我也会一时兴起要上去帮忙,可磨上几圈,就感到磨杆是那么的沉重,不久就开始变得腻烦起来。父亲便会一声不响地接过磨杆,继续推着磨盘一圈圈地打转。待脸盘里的米全部变成了浆糊般的米浆时,父亲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将磨好的米浆送到家中后,母亲在里面加上少许的红糖、红豆、桔饼以及茴香,便开始蒸制九层糕了。此时,大铁锅的上面放置了一个隔有排气孔的蒸笼,并铺上一层薄薄的、已经消毒、经水浸湿的苎布。父亲坐在柴仓凳上,开始烧火,他用火钳夹着稻草,不时地往灶里添火加旺,红红的火苗从草秆上冒出来,欢快地舐着锅底,顺着锅向上飚起,青烟穿过高过屋脊的烟囱在鱼鳞状的黑瓦间飘荡……待水完全烧开后,母亲就开始舀米浆了。舀多少米浆很关键,少了成不了形,太薄易脆,又不够香;舀多了会太厚,没有玉片儿的感觉,又不容易熟,所以浇浆要有一定的经验。她在灶边用圆勺子往蒸笼内舀入一层薄薄的米浆,将其均匀地分布在蒸笼里,盖严,慢蒸七八分钟左右,待糕面凝固至九成熟,再掀开盖子,浇上第二层,如此反复,直到九层米浆浇完并蒸熟。于是,一阵阵香气很快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来。这期间还需要不断往锅内加水,以防干蒸。此时,守在灶头的我,两粒圆溜溜的眼睛巴望着,馋虫在心里糯动,只等那个值得期待的时刻。
蒸上一笼的九层糕往往得花上二个多小时,可谓慢工出细活。最后,细心的母亲会在糕面上均匀地撒些芝麻和桂花,再盖上盖子焖一会儿后,才揭开锅盖。待刚出炉的九层糕完全凉了之后,父亲便用干净的细苎麻线来“切”九层糕,用麻线“切”糕,即不沾刀,又能使边缘平整。他左手捏住线的一头,让线缠住糕身要切的部位,右手把线的另一头拉紧,糕就被线切快速开来,并“切”割成一块块菱形状、切面均匀滑溜的九层糕,既香甜软滑,又富有嚼劲。
也许太嗜食九层糕,只要九层糕新鲜出炉,我就常常不顾一切地闹着吃。那时,吃九层糕总舍不得一口将其齐刷刷地咬下去,而是喜欢掰下一层,在空中一抖,再舔一舔,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吃。吃多了,以致对每天的两顿主餐变得厌食了,自然便要挨上母亲的一阵嗔怪,还会不时换来她的“铁砂掌”,说今后再也不愿意动手制作九层糕。那时候,我的心里总是有所不甘,暗暗地埋怨着母亲怎么如此不“通情达理”。
人的味蕾和肠胃是有记忆的,儿时的美食记忆一直潜伏在舌尖上,农家九层糕寄寓了我太多的儿时记忆,是最深切的乡愁。转眼间,我已在市区生活工作了三十多年,却依然对九层糕情有独钟。每当遇到挑着担子、吆喝着买九层糕的小摊贩时,总会忍不住买上几块去品尝一下。有时也会专门到解放北路瓦市殿巷菜市场去购买温州地区颇负盛名的温宫九层糕。而每逢逛一年一度的农博会或美食节,我总喜欢驻足在一些农家乐的摊位前,顺便捎回一些当地地道正宗的九层糕,欲与家人一道分享,并过过久违的滋味,但品尝起来的口感却总不如儿时父母亲手制作的九层糕。于是更怀恋起那个纯手工的年代,那份缓慢,那份细致,那份靠时间揉搓、挤压、淘洗、沉淀的过程。可在家中,儿子看着这黄黄的颜色,却不以为然,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九层糕自然不能与肯德基、麦当劳等洋快餐相媲美,妻子也觉得怪怪的,不喜欢吃,唯有我一个人大朵快颐,吃一口还闭着眼睛,慢慢地品尝着。而在妻儿的眼里,我似乎成了一位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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