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园响起韩语歌,日本人却被激怒了

文化   文化   2024-09-03 17:3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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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常开始,带你重新发现一个深度日本


东海,东之海?


家里没有电视,每天早上,打开信箱新到的报纸,翻一翻雅虎新闻网站,就是我为在地化所作的努力。八月中旬,一则新闻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京都国际出场甲子园,NHK将韩语歌词‘东海’译为‘东之海’,据校方意见而常态化。点进去说,8月14日,NHK在播出全国高中棒球锦标赛(夏季甲子园大赛)时,京都国际高中唱响的韩语校歌里有“东海”(동해)一词,校方向NHK提供的日文译词作“东之海”(東の海),说明校方有意脱离韩国的政治主张云云。


还有一则关联新闻,是三年前的2021年8月19日,也是甲子园大赛,京都国际对战前桥育英获胜,队员齐唱韩语校歌,校方提供的日文译词已是“东之海”。不过,三年前京都国际止步甲子园四强,校歌问题虽引起热议,并未如今夏这般连日上热搜。8月19日八强赛,京都国际4:0战胜智弁学园;8月21日半决赛,京都国际3:2战胜青森山田,将与关东第一对战决赛。当时网络舆论一片沸腾,抗议韩语校歌的激烈言论随处可见:


“千万不能让京都国际获胜,要是甲子园圣地唱响韩语校歌,那真是奇耻大辱。”


“不能让韩语校歌污染了甲子园圣地!”


“要唱韩语校歌就去韩国比赛!”


“为什么不把‘东海’改成‘日本海’?”


“甲子园为什么要给这种学校参赛权!”


雅虎网站在决赛前夕还做了在线投票,“你觉得哪队会赢”,选择关东第一高中的约占七成。我平时不看棒球,对棒球规则也一窍不通,但校歌引发的恶评激起我的好奇和反叛心理。加之面对东西合战,自然要采取本土主义的立场,因此由衷希望京都国际能赢下比赛。


一片喧嚣恶评中,看到九州大学宪法学教授南野森说:


“对韩语校歌有意见的人们,要是同志社也进了决赛,唱起英语校歌,你们也受不了的话,那还是别看高中棒球锦标赛了。”


底下评论抗议:“因为很多日本人光看韩文就会觉得恶心。”“同志社本来就是日本的学校,出于教育目的才用英语校歌。京都国际本来是朝鲜系统的,和同志社比较不是疯了吗?这都不知道还是闭嘴吧!”



甲子园高校野球大赛现场(图|库索)


8月23日上午10点,甲子园决赛开场,两队九局结束后以0:0进入延长赛,最终京都国际以2:1战胜关东第一,为京都地区高中夺得暌违68年的甲子园冠军。现场再次唱响此前充满争议的韩语校歌,为方便对照理解,先来看原文(附笔者中文直译):


동해 바다 건너서 야마도 땅은
越过东海,大和之地是


거룩한 우리 조상 옛적 꿈자리
我们神圣祖先昔日的梦想之地


아침 저녁 몸과  닦는 우리의
朝夕磨砺身体与德行,我们


정다운 보금자리 한국의 학원 
眷恋的家园 韩国的学园


字幕显示校方提供的日文翻译是:


東の海を渡りし 大和の地は
渡过东海,大和之地是


偉大な祖先 古い夢の場所
伟大祖先古老的梦想之地


朝な夕なに 身体と徳を磨く
朝夕磨砺身体与德行

我らのふるさと 韓日の学び
我们的故乡,韩日的学舍


这显然不是原文直译,事实上,京都国际高中原本定下的日译是:


東海を越えてきた 大和の地は
越过东海的大和之地是


神々しい 我が祖先の遠い昔の夢の場所
我们神圣祖先远昔的梦想之地


朝な夕なに 身体と徳を磨く我等の
夕磨砺身体与德行,我们


なつかしき ふるさと 韓国の学園
眷恋的故乡 韩国的学园


对比之下可知,校方原本所定日译紧贴原文,但“东海”一词数年前即在日本惹起争议。这涉及韩日两国多年来有关日本海命名问题的一桩公案。如今,国际上多数国家地图将朝鲜半岛东侧、日本与俄罗斯远东地区之间的海域称作“日本海”(Sea of Japan)。而朝鲜半岛古来将半岛三面海域区分为东、西、南海,称黄海为“西海”,称日本海为“东海”,称半岛南部海域为“南海”。韩国自1991年加入联合国以来,一直要求国际社会承认“东海”的称呼,并认为“日本海”一词是日本殖民朝鲜时期对外推广的名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也持相似观点,认为这片海域应称为“朝鲜东海”。


对于朝韩两国的主张,日本政府表示强烈反对,认为“日本海”一词在1602年利玛窦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中已出现,之后被西方探险家所接受并推广。对此,韩国提出折中方案,要求标注日本海的同时标注东海,这也遭到日方断然拒绝。随后,日韩两国均投入研究巨资,调查世界各国图书馆收藏的古地图中关于这片海域的名称,双方对调查结果各执一词。2006年,时任韩国总统的卢武铉曾向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提出将还海域改称“和平之海”或“友谊之海”,安倍表示拒绝。2014年4月,国际海道测量组织(IHO)大会集中讨论了日本海、东海争议,最终决定仍维持单独使用“日本海”的称呼。2020年,IHO提出使用编号来命名海域的折中措施,以消除韩、朝、日三方多年以来就命名问题产生的冲突,预计新的数字标准将在2026年左右公开。


古代中国文献中,日本海有小海、北海、南海、东海、鲸海等多种称呼。《海国图志》卷三《朝鲜国北界图》中亦据朝鲜习惯将今日本海海域标作“东海”。清末出版物中才逐渐采用“日本海”一词。那么,京都国际高中校歌中的“东海”一词,果如日方舆论所认为的那般,有所谓的政治意味么?


我电话询问了京都国际高中的职员,这首校歌自何时开始传唱?遗憾的是年轻一辈的工作人员也无法给出确切答案,只说应该一直都唱这首校歌。校方公开资料显示,这首歌作词者是边洛河(변낙하),作曲者是金琼灿(김경찬)。翻检《京都府公报》《京都府厅文书》等档案,1949年接受教职资格审查的朝鲜中学教员中,赫然有这两位的名字。


边洛河时年48岁,1931年赴日,洗濯业出身,1946年任朝鲜建国促进青年同盟建国小学校校长,1948年进入京都国际高中的前身——朝鲜中学工作。金琼灿当时35岁,1931年赴日,1939年毕业于关西学院大学文学部,1946年担任广岛县朝连安佐学院校长,1949年任京都朝鲜人教育会常务理事。也就是说,边洛河大概生于1901年,所谓洗濯业,可能是友禅染水洗工作,这项繁重艰辛的活计自1920年代起已多见京都的在日朝鲜人从事。金琼灿1914年左右出生,17岁来到日本,25岁毕业于教会背景的名校。据日本《基督教年鉴》记载,金琼灿曾任教于关西学院大学、神户改革派神学校、麦吉尔大学等,1956年起成为神户教会的牧师,长年服务于在日大韩基督教会总会。


考虑到他们的出生年代及献身在日韩国人教育事业的热情,这首歌中出现的“东海”应与1990年代初期以来韩日两国的称呼纠纷无关。对于那一代来自朝鲜半岛的知识分子来说,以“东海”称呼祖国东方的海域再正常不过。


银阁寺的朝鲜中高级学校


那么,京都国际高中究竟有怎样的历史,朝鲜中学又是怎么回事?穿过银阁寺后山的小道,会看到一座绿树掩映的朴素校园,门牌写着“京都朝鲜中高级学校”,这是支持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在日本朝鲜人总联合会(简称“朝鲜总联”)旗下的学校,与京都国际高中的前身“京都朝鲜中学”名称虽极相近,但性质完全不同。


京都国际学校门口


1945年8月,日本战败之时,生活在日本境内的朝鲜人超过200万人。他们沉浸在祖国解放的喜悦中,盼望着回到故乡。二战时期,日本对殖民地加强皇民化政策,禁止学校和官方机构使用朝鲜语。生于日本的朝鲜二代移民从小受“皇国少年”式教育,多数不会说朝鲜语,对朝鲜半岛的历史文化也无所了解。因此,在日朝鲜人知识分子在日本各地纷纷开设“国语讲习所”,实施朝鲜语教育。1946年,在日朝鲜人连盟(简称“朝连”,朝鲜总联前身)将国语讲习所改为初等学院,开设朝鲜语教学的初等教育机关。同年3月,已有约130万在日朝鲜人回到朝鲜半岛南部,因为在日朝鲜人故乡多数在庆尚南北道、全罗南北道、济州岛等南部地区。剩下的60多万人也大多想回故乡,但当时南韩地区政治、经济混乱,治安恶化,失业率很高,加之日本国内船票难求,归乡心切的在日朝鲜人不得不选择暂留异国。同年10月,朝连开设的初等教育机构已有525所,入学儿童达42182名,教师超过1000名(《1948年度朝连第5回全体大会提出活动报告书》)。


京都朝鲜中高级学校的前身即1945年成立的国语讲习所,1946年改称“京都七条朝联国民学院”,1947年迁至西阵,即“京都朝联西阵初中等学校”。1949年9月8日,驻日盟军总司令部(GHQ)以反占领军行为等理由强制解散朝连,同年10月19日,朝连旗下的学校也以违反教育基本法、学校教育法等理由遭到强行关闭或改组,朝联西阵初中等学校遂于1950年3月废校。1953年,京都在日朝鲜人结成学校法人“京都朝鲜人教育资团”(今称“学校法人京都朝鲜学园”),获京都府认可;与此同时,该学校法人在中京区圆町附近设立的京都朝鲜中学校也获京都府承认。学校最初只有75名学生,第二年已增至281人。


1955年,第一届初三学生毕业后,学校决定开设高中部,从此定名“京都朝鲜中高级学校”。同年,解散后的朝连重新成立朝鲜总联(此前过渡阶段为“在日朝鲜统一民主战线”)。圆町的校区已不够用,学校买下了银阁寺附近的一片山林,准备建设新校区。


那时,银阁寺一带的住民都是世居于此的老京都人,自然免不了排外,抗议在日朝鲜人过来建校。不过当时不少左翼进步人士与团体积极介入此事,帮助朝鲜学校获得本地人理解。京都市、京都府的职员工会、教职员工会等团体出力尤多。京都大学建筑学科助教授、长年致力庶民住宅研究的西山夘三参与了校舍设计。在那时京都普通人的概念里,认为总联和日本共产党走得近,意味着进步革新、维护庶民利益,因此抗议并没有持续很久。1957年7月,校舍正式动工,次年3月末竣工,4月举行了落成典礼。资料图片显示,那是一个雨天,校内升起了朝鲜国旗,打着伞的人们举手欢呼,隐约还能看到高举的金日成肖像。据说有二十名银阁寺一带的住民也前来庆贺,有人发表致辞:


在我国历史悠久的文化财产保存区域内建成教育殿堂,想必本地区也能得到进一步发展。我和朝鲜人本来没什么往来,也不太知道他们的感情,不知道他们对教育的热心。我觉得,无论是哪国人,对孩子们的爱都是一样的。我被朝鲜人为教育孩子所付出的流着泪的努力与感情所感动,也逐渐从这个角度理解了朝鲜人的感受。


可见传说中排外的京都人也非铁板一块,也可以想象在日朝鲜人花了多少心力说服本地人。当时,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开始对日本的朝鲜学校提供教育援助费,这是令许多在日朝鲜人都十分感念的祖国的关怀。有了如此稳定的经费支持,银阁寺的朝鲜学校迅速扩大规模,1964年的在校生已超过1000人。우리 학교”(我们学校),朝鲜学校的师生们至今都这样亲切地称呼自己的母校。


银阁寺旁朝鲜学校校庆上的演出


另一所朝鲜中学


京都国际高中前身的朝鲜中学则是另一段故事。战后,在日朝鲜人内部出现左右分裂,不赞成共产主义的群体脱离朝连,结成新的组织,即1946年10月3日成立的在日本朝鲜居留民团(今称在日本大韩民国民团,简称民团)。同年9月,京都朝鲜人教育会成立,主要由民团成员构成。次年5月13日,京都朝鲜人教育会借用北白川东平井町8番地的文理高等学院校舍,成立京都朝鲜中学,共四个学级,150名学生。校长俞锡濬时任在日大韩基督教京都教会长老,同时担任学校的公民课程。俞锡濬与金琼灿同龄,比金琼灿晚一年到日本。边洛河、金琼灿、俞锡濬三人似乎均未在朝鲜中学长期工作,这也暗示,边洛河作词、金琼灿作曲的校歌创作时间应该较早,否则校方未必会选用校外人士的作品。当然,歌词中“韩国的学园”一词,也说明这首歌不会早于1948年8月大韩民国宣告成立。


1947年9月8日,京都朝鲜中学获得京都府知事承认。49年2月,由于财政危机,京都朝鲜人教育会将学校经营权让渡民团京都本部。朝鲜战争爆发后,京都朝鲜中学改称京都韩国中学。1951年12月,财团法人东邦学院成立,校名改为东邦学院中学。53年又改回京都韩国中学之名。1958年4月4日,学校法人京都韩国学园成立,获京都府知事承认,此后京都韩国中学经营状况逐渐稳定,入学人数也稳步增加。其时,韩国政府也颇重视在日侨胞教育政策,京都韩国中学在1961年5月获得了韩国文教部的承认,将被韩国政府当成海外的“模范学校”重点发展。1963年4月16日,京都韩国中学开设高中部,需要更大的校区。偏巧也选中了银阁寺附近的用地,大概因为那时这一带多农田山林,地价便宜。


前几年秋天,银阁寺旁总联系统的朝鲜中学校庆,对外开放,不少日本人也参加。同志社大学的历史学者板垣龙太教授长期对京都朝鲜中学和京都韩国中学的历史深有研究,做过许多田野调查。他也参加了那次校庆,并在研究报告里给我们讲述了一件耐人寻味的往事:因为银阁寺附近先有了总联的朝鲜中学,附近居民激烈反对民团的韩国中学在此开辟新校区,甚至闹到拒绝举行五山送火仪式的地步,理由是不想让三八线出现在银阁寺。结果市政府命令韩国中学停止在银阁寺附近的工程,韩国中学只好另觅他处。


1966年11月,韩国学园在洛西的樫原一带买下新地。那是远离市区的山野,居民很少,但仍遭到当地人的强烈反对。明面理由虽是反对破坏环境,实际显然是不愿意在日韩国人过来办学。韩国学园只好再换地方,于1969年12月买下了东山区东福寺附近约1万5千坪(约5万平方米)的今熊野本多山用地,并在1971年11月获得京都市的建筑许可。


今熊野地区的风貌


今熊野一带多丘陵,自古寺庙、神社林立,还有几座天皇陵,地下埋藏文物丰富。乘坐JR奈良线或京阪电车,路过东福寺站,东侧窗外便有一片植物茂密、佛阁寺塔错落的风景映入眼帘,此外错落的民居多半陈旧甚至荒败,说明这一带经济开发较为滞后。今年春天参加TOPIK考试(韩语能力测试),会场在今熊野地区的大谷高中,监考老师都是京都国际高中的在日韩国人老师,而京都国际高中也是TOPIK会场之一。


本多山附近的居民同样强烈抗议韩国中学在此建校,结成了“本多山造成反对委员会”,到市政府严正抗议,说建校行为会破坏自然环境。这是银阁寺居民和樫原居民都用过的理由,既然市政府已屈服了两次,那么本多山居民也有同样的信心。1975年2月,他们还搜集了一万余名本地人的抗议签名,请求市政府撤回建筑许可。


据1967年的统计数据可知,当时日本有129, 513名在日朝鲜、韩国人子弟,其中超过七成(92, 560)都在日本学校上学,剩下的36, 953人选择民族学校,其中93%都去总联系统的朝鲜学校,去韩国学校的只有7%。这也与当时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对在日朝鲜人投入大量教育资金有关,即便父母政治立场上不支持北边,也愿意把孩子送进条件更优越的朝鲜学校。京都北区有一座高丽美术馆,创始人是在日朝鲜人企业家郑诏文,虽然亲近民团,但他的长子郑喜斗从前也在银阁寺旁的朝鲜初高中读书。我曾对郑喜斗先生表达意外之感,他笑说:“民团与总联并非水火不容,当时在日韩国人想要接受民族教育,去朝鲜学校是很常见的选择。”


京都北区的高丽美术馆


1973年4月21日,同志社大学神学部教授深田未来生与友人、基督教会人士结成“守护京都在日外国人民族教育会”,声援韩国学园的建校活动。深田未来生(1933-2022)是美国人,从小随担任牧师的父亲来到日本,高中时回美国读书,1960年作为美国联合卫理公会的牧师再度赴日传教,常年服务于同志社大学神学部。不久,深田等人又结成“京都韩国学园建设促进会议”,与本多山的反对委员会积极对抗,并尖锐地指出,所谓担心破坏自然环境,本质上不过是对在日韩国人的排斥和歧视,侵犯了在日韩国人的教育权。自以为没有加害意识,实际上却是加害的构造,无限地伤害了在日朝鲜人和韩国人。


什么是没有加害意识的加害构造?战后日本民主化改革发展至1970年代,许多人已不再把歧视言论挂在嘴边。但实际的歧视仍无处不在,在日朝鲜人无法考国公立大学,毕业后很难在日本企业就职。1976年1月,京都韩国中学的老师朴裕子预约某婚礼会场,被告知不许穿赤古里一类的民族服饰,不许带民族饮食和乐器进场。理由是:“民族服装会破坏会场的形象。要是没有别的日本人在也就算了,但是我们会场每天要举行二十多场婚礼,万一在走廊里让其他日本客人看到了赤古里,那真是不太好。”这便是露骨的歧视构造。这件旧事在如今日本人听来恐怕不可思议,因为去韩国旅游、穿赤古里拍照留念的日本年轻人很常见。我也多次被班上的日本女生询问,小红书上哪家汉服好看,去中国旅游该到哪儿租汉服或买汉服。


但民间沟通和声援并未奏效,最终韩国学园还是与反对委员会走到了诉讼的地步。1982年4月13日,京都地方法院判定,禁止本多山反对委员会妨害韩国学园的建校工程。自此,长达13年的斗争终于告一段落,校方迅速开工。1984年8月12日,本多山的新校舍举行竣工仪式,今日京都国际初高中的前身至此终告落成。


刚落成的京都韩国学校


走向国际化


据日本《学校教育法》第1条规定:“所谓学校,即幼稚园、小学校、中学校、义务教育学校、高等学校、中等教育学校、特别支援学校、大学及高等专门学校。”其教育课程需符合文部科学省指定的学习指导纲要,初高等教育的教科书需经审定,除外语课之外,主要使用语言为日语。这类学校即所谓 “一条校”,小学、初中学生可享受义务教育。


此外,《学校教育法》第134条还规定了一条校之外的“各种学校”,课程大纲、教科书等不受文部科学省规定约束,神学院、服装学院、看护学院、驾校等均属此类,实施民族教育、使用民族语言的中华学校、朝鲜学校、韩国学校等民族学校自然也是。


朝鲜学校图书馆一隅


为了让孩子融入日本社会、考进好大学、找到好工作,越来越多的在日外国人都倾向将孩子送进“一条校”。1990年代后期,京都韩国初高中生源逐年减少,全校学生最少时不足70人,新生最少只有两名。学校理事们聚在一起讨论如何打破困局,有人想到地处荒僻山区的和歌山日高高等学校中津分校曾举全校之力打造棒球强队,挺进甲子园赛场,由此获得生机,遂提议效仿。那时学校经费困难,不少人反对搞这种烧钱的事业,但副理事长金安一很坚持,在1999年成立棒球部。同时,学校积极奔走,申请经费,制定新的课程大纲,决定转向“一条校”路线。2003年12月12日,京都韩国学园改名京都国际学园,京都韩国初高中改名京都国际初高中,顺利转型为“一条校”,对在日韩国人之外的学生打开了门户。据2006年统计显示,那年全校初高中生共134名,其中在日韩国人112人,日本人20人,还有两名中国朝鲜族人。


京都国际学校附近


近年,喜爱韩国流行音乐、流行文化的日本年轻人非常之多,书店也有大量最新翻译的韩国文学作品。长期以来,最受日本大学生欢迎的第二外语是汉语——毕竟汉字多,考试容易过。这几年,韩语受欢迎度急速上升,一些原本没有韩语系的大学也开设了韩语课程。因此,也有孩子因为喜欢K-pop而选择了有韩语课程的京都国际。如今,京都国际初高中共有160名左右的学生,日本国籍的约占8成。女生约90名,男生约9成都属于棒球部,绝大多数都是冲着打棒球入学的日本孩子。


电话采访京都国际学校时,接电话的是一位在日韩国人职员,他亲切地告诉我,学校也有一位中国职员。他为我转接了这位中国职员,听起来是年轻温柔的女性。她告诉我,自己是汉族,在日本读完大学后来到京都国际工作。学校不少教职工都是在日韩国人,与韩国大学有不少工作往来,因此她也学了韩语。“我们都没想到今年会拿冠军,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拨通电话时,会有一段提示音,“为了提高服务质量,我们会对通话录音。如果要继续通话,请选择以下按键”。想必是应对攻击电话的自我防卫。据工作人员说,学校有时会收到谩骂电话,理由各式各样。有的骂韩语校歌,有的骂韩国人,有的骂朝鲜人。


“是否有人没有搞清楚学校是民团系统还是总联系统就开始攻击了?”看网络言论,我一直疑心如此。


“我们也不清楚。”对方答,“若想攻击,理由总是各式各样的。”


8月23日决赛结果出来后,原本在全日本没有多大名气的京都国际一举成名,学校网站因访问流量异常增高一时宕机。询问了好几位认识的京都人,无不对此结果大加赞赏。


“校歌里出现的‘东海’,没事吗?”我问。


“韩语校歌很可爱啊!”


新闻也说,京都国际附近的店家在廊下悬挂了热烈庆祝的横幅。当初激烈反对建校的本地人,想必早已接纳了这所学校,而学校也早已成为“本地”的一部分。


与京都国际相比,银阁寺旁的朝鲜学校境遇要糟糕许多。2010年,日本推行高中学费减免政策,在日外国人开办的“各种学校”也受此政策关怀,朝鲜学校除外。因为“朝鲜学校与朝鲜总联关系密切,朝鲜绑架日本人问题未见解决,难以得到国民理解”。那正是我刚来留学的时候,常见百万遍、三四条闹市区有抗议群体举牌拉横幅,呼吁对朝鲜学校减免学费。参加活动的有朝鲜学校的师生,也有日本人。那是我第一次了解朝鲜学校的历史,后来各地朝鲜学校提起国家诉讼,最终打到最高院,依然败诉。


京都朝鲜学校的吉祥物


那年参加银阁寺旁朝鲜学校的校庆,是十一月末的初冬天气。年久失修的校舍暖气不太足,同行的一位日本师兄一边裹紧羽绒服一边低声道:“我很惭愧。”怕我没听明白,又小声简略地补充,“是日本的过错。”


一群穿深蓝色赤古里校服的女孩抱着伽倻琴登台坐定,报幕的孩子们用朝日双语向来宾介绍节目。音乐响起来,一群穿1950年代舞台表演风格赤古里裙的女孩应节而舞。所有人都静静看着,有家长屏息伸长手臂,尽力让手机摄像屏幕对准舞台。窗隙漏进来的冷风被女孩们飞扬的民族舞曲冲散,窗外的红叶点染满山。





参考文献

小林牧子「京都韓国学園建設紛争の実相」『現代の眼』1975年6月号。瑞慶覽薰「京都在日外国人の民族教育を守る会」『現代の眼』1976年9月号。


「京都韓国学校の新校舍が完成!民族教育飛躍へのステップ」『ヒューマンレポート』1984年第3号。


松下佳弘「戦後の在日朝鮮人教育行政の展開(1945~55年)-在日朝鮮人と地方自治体の関係-」京都大学大学院教育学研究科博士論文、2018年。


板垣竜太「銀閣寺の38度線-日韓会談期京都の民族学校と地域社会-」太田修編『植民地主義、冷戦から考える日韓関係』同志社コリア研究センター、2021年。


学校法人京都国際学園、京都国際中学校、京都国際高等学校「2022学年度 事業報告書」2023年。

苏枕书专栏丨北白川畔

苏枕书

客居京都

爱好养花种菜

著有《有鹿来》等作品

(本文为作者原创稿,原题《甲子园赛场唱响的韩语校歌》,文章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一览扶桑立场。除特别注明外,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拍摄,转载请留言获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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