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品设计在当代中国日常生活中的“再情境化”

学术   2024-09-12 20:06   北京  




内容摘要
在当代中国社会文化语境中,为了探究产品设计对于日常生活情境建构的作用和影响,本文以情境主义国际为理论研究的起点,通过辨析这一思潮的启示性和局限性,结合相关领域对情境概念的研究成果,思考产品设计在日常生活中“再情境化”的方式;本文结合具体实践案例,从方式、主体、对象、维度四个方面分析了再情境化的全新理念内涵,并总结出解决特定问题的经验与方法。
关键词:日常生活美学、产品设计、情境主义国际、情境
   


引言
大众文化兴起后,对于日常生活的研究日益受到关注,这一趋势在哲学、社会学、艺术学等众多学科领域中均有所体现。日常生活不仅关乎个体的生存状态,也是民族文化和特定生活方式形成的基础场域。产品设计与日常生活有着密切的关联,在当代社会中,产品设计已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它不仅直接影响当代人的生活品质,更在无形中反映并塑造着社会文化形态。相较于可持续设计、包容性设计等更为宏大的命题,日常生活中的产品设计展现了一种微观视角。正如列斐伏尔所指出的:任何政治与社会革命都无法解决或代替个人的日常生活问题[1],凸显了这一命题所具备的相对独立性。

针对日常生活的革命可追溯至20世纪中后期,由“情境主义国际”(Situationist International)所引领的理论和实践浪潮。情境主义国际将“建构情境”(Construction de Situations)作为其核心目标,试图通过艺术实践将生活转变为“诗意的瞬间”,创建一种不同于资产阶级社会生活构式的新日常生活氛围。[2] 尽管这一先锋思潮极具乌托邦色彩,但其理论视角和实践探索对当代社会生活仍具启发作用。如今,产品设计已然成为塑造生活方式的重要力量,设计师如何为当代中国人建构一种新的生活情境,成为亟待深入探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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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构情境:日常生活的革命


20 世纪中后期,伴随着消费主义的盛行和资本主义内部矛盾的加剧,情境主义国际(1957—1972)由居伊· 德波(Guy Debord)发起创立。(图1)不同于传统的政治革命,这一马克思左翼激进团体以日常生活为阵地,试图在文化领域寻求实现个人解放的方式。思想上,情境主义者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大众的支配已超越传统的生产劳动时间范畴,而全面渗透进了闲暇娱乐时间。因而,他们倡导通过“建构情境”来还原一种积极本真的生命意志,以摆脱景观拜物教对公众的掌控。实践上,情境主义者试图通过一系列行为实验和艺术活动来解放异化了的日常生活,相关作品涉及绘画、城市规划等领域。然而,工业产品作为资本增值的媒介和商品拜物教的载体,被视为与“建构情境”相对立的“模仿景观”,成为被批判的对象。[3] 尽管如此,这场思潮依旧对产品设计领域具有重要的启发。

1. 情境主义国际的时间坐标( 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情境主义者将“建构情境”定义为“由一个统一的环境和事件的游戏的集体性组织所具体地精心建构的生活瞬间”[4],描述了对理想日常生活的构想,其内容包括空间环境、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以及一种整体性的社会氛围。这种情境是去除功利的,平等的、亲密的,富有创造力和诗意的——一种乌托邦。它反映的是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下,人们对个体自由意志的诉求。情境主义者相信日常生活的革命潜能,认为每个个体都应当发挥力量,参与对生活的重新建构。

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发展,劳动分工不断细化,致使日常生活中的物品大多已转化为商品形态。尽管居伊· 德波在其著作《景观社会》中深刻揭示出了商品社会中的剥削本质,但当前的社会结构和经济模式难以在短期内发生根本性的变革。商业社会展现出了巨大的包容性:批判消费社会的著作《消费社会》,成为了一部具有显著商业价值的畅销书;强调“去品牌”理念的品牌“无印良品”,在国际市场上成功塑造并推广了其品牌形象……消费社会能够将批判和反对自己的内容也包装成商品进行销售。情境主义国际所提出的“建构情境”以城市生活为改造对象,然而,如今城市中的个体已然无法避免商业消费活动。每个人都在无形中成为了商业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其生活需求、社交活动乃至身份认同都与商业消费紧密相连,抵制消费往往意味着抵制自己与社会的紧密联系,抵制自己作为现代城市生活的部分存在。

情境无处不在,任何一个使用场景都构成一个情境。情境主义国际对建构情境的思考针对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矛盾。而在当代中国,设计师应当为公众建构一种怎样的日常生活情境,成为亟待探讨的问题。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一变化标志着我国社会生产力水平显著提高,人民的需求从原先的“物质文化需求”逐渐转变为对美好生活的全面追求,即对精神文化价值的追求。中国当代人的日常生活情境应当呈现出怎样的面貌?产品设计师应当为人们构建一种怎样的生活方式?以下将从方式、主体、对象、维度四个方面展开讨论,结合具体案例,为相关问题寻求一种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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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式的再情境化

1. 当代生活的日常性与非日常性
在《日常生活审美化与审美日常生活化——试论“生活美学”何以可能》中,刘悦笛将日常生活描述为重复的、平庸的、惯常的,并区分了日常生活与非日常生活:日常生活是一种“无意为之”的“自在”生活,而非日常生活是一种“有意为之”的“自觉”生活。[5] 然而,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和移动媒介的普及,信息爆炸和商品繁荣的现象席卷了现代社会。在这一背景下,各类突发性新闻和引人注目的商品充斥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日常生活中的非日常性正不断地被媒体和商家制造出来。这些现象超越了传统的日常经验范畴,“自在”和“自觉”的界限在当代日常生活的复杂纹理中变得模糊。

在产品设计领域,与“无意为之的自在生活”密切相关的,是由深泽直人提出的“无意识设计”理念。这一理念倡导通过有意识的设计,实现无意识的行为。[6] 然而,不论是对于设计师还是用户而言,“无意识设计”理念下的产品,其本质依旧是有意识的。尽管对无意识领域的研究是此类设计的起点,其终点往往也会回归到“有意识”的层面。当设计师和品牌团队将产品的无意识设计原理传递给消费者时,无意识的自在领地便被打破了,那些原本未被用户意识到的行为如今被置于广泛的讨论和思考之中,它们便不再属于无意识的范畴,而是在这一过程中由“自在”的状态转向了“自觉”的认知。

2. 深泽直人托盘台灯(图片来源:±0 品牌官网)


以深泽直人设计的一款台灯为例(图2),这款产品的构思源自设计师对日常生活细节的观察,即用户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顺手放下钥匙并打开台灯的情境。设计师组合了托盘和台灯的功能,当用户将钥匙放入托盘,台灯随即自动点亮,取走钥匙后,台灯也会自动熄灭。然而,当消费者明确知悉了设计的初衷并据此购买了产品后,原本停留在无意识领域的行为模式便会受到冲击。在真实的使用情境中,“随意放下钥匙”的无意识自然行为,往往会被用户有意识地调整为“刻意将钥匙放入托盘”,以触发台灯的自动开关功能。从另一个视角来看,即便是日常生活中那些不起眼的、被人们习以为常使用的日用品,一旦被贴上了深泽直人、±0 或无印良品的标签,也意味着它被风格化、品牌化了,从而成为被关注的焦点。这些物品不再默默无闻,转而成了社交场合中的热议话题,由它们的所有者不断地向他人介绍和展示,进一步远离了原本的无意识领域。

针对日常生活的产品设计可以被视为一种高度自觉的创造性活动,消费者也同样展现出明确的自主意识。设计师与品牌的意图并不在于维持日常的重复性与单调性,而在于突破日常的平庸,为人们建构一种具有仪式感的、独特的生活体验。随着市场竞争不断升级,甚至“不被注意”也成了争夺注意力的策略和手段。日常性与非日常性之间的界限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具有相互转化的动态特征。即使设计活动不断地将日常性转化为非日常性,这种非日常性也会在时间的推移和行为的重复中被人们所习以为常。

2. 从恢复节日到建构仪式

针对现代世界日常生活的异化、沉沦和单调,列斐伏尔号召在日常生活中恢复节日,他相信节日的仪式感能够使日常生活脱离异化和平庸。然而,他所倡导的回归大自然并复兴乡村节日庆典的理念,呈现出一种复古倾向,难以解决城市中的日常生活问题。[7] 在当下的城市环境中,传统节日的神秘性和庄重性逐渐淡化,更多的是以历史文化传承的身份,在民族群体中得以留存和延续。与此同时,新的节日不断被创建,然而这些节日往往直接指向商业促销和消费诱导。相较于盛大节日的复兴,产品设计师将视线转向了日常生活仪式感的营造,通过情感化的叙事,在都市生活的脉络中创造丰富的生活体验,使人们从单调中抽离出来。

3. 空中花园吊灯(图片来源:马塞尔·万德斯工作室官网)

荷兰设计师马塞尔· 万德斯(Marcel Wanders)的作品空中花园吊灯(图3)致力于在家居空间内构筑诗意的氛围。设计师将记忆中的石膏浮雕天花板融入灯罩内部,而灯罩的外表则维持了极简主义风格。当人们坐在餐桌旁用餐时,抬头仰望,可以一窥灯罩内部的精致景象。设计师将华丽且富含回忆和情感的装饰部分隐藏了起来,仅在特定的观察角度下展现,这种构思被多次应用在马塞尔· 万德斯及其团队的灯具创新中(表1),不仅为使用者提供了独特的审美体验,也为用餐这一日常生活场景增添了仪式感。尽管深泽直人与马塞尔· 万德斯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设计理念和风格,但他们的产品都指向为日常生活构建仪式感的自觉性。虽然这些产品均无法脱离商业目的,但它们证实了产品美学具有将艺术融入生活的巨大潜力。

表1. 马塞尔·万德斯及其团队类似的灯具设计案例(图表来源:贾路思:《奇观缔造与情境建构——马塞尔·万德斯产品设计研究》[D],南京:南京艺术学院,2024,第52—53 页)


2015 年以来,“仪式感”作为网络热词从日常生活中逐渐凸显出来。[8] 相较于传统节日的严肃性和文化内涵的深刻性,日常生活的仪式感呈现出娱乐化、个性化等特征,是对城市生活节奏的一种调节。尽管城市化进程使人们的日常生活偏离了农耕时代的节奏,仪式的庄重性和威严感也逐渐淡化,然而,传统节日和仪式始终作为当代日常生活仪式感的文化基础,构成人们精神世界的重要基石,二者互为补充。产品作为构建仪式感的重要媒介,其设计过程不仅需要聚焦于功能实现,更需要深入探索如何在特定的使用情境中营造独特的氛围,为用户带来超越基本需求的情感体验,达成舒缓心理、传达情感等多重目的,进而调节个体与个体之间、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动态关系。然而,在商业化趋势下,“日常生活的仪式感”常常被转化为营销手段,背离了其本质目的,并在社交媒介的发酵下引发一系列负面效应,成为被批判的对象。因而,设计师应注重引导日常生活仪式感发挥社会凝聚、文化认同等正面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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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的再情境化
在当代中国民众的日常生活语境下,“建构情境”的方式呈现为对仪式感的追求。非日常要素的引入不仅能够丰富日常生活的维度,也成为调节城市生活节奏的有效手段。这种仪式感应当由谁来建构?在传统的框架内,设计师往往被视为仪式感建构的主导力量。然而,随着个性化需求的不断增长,既定的统一模式已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用户介入设计的意愿持续增强。同时,数字化、智能化技术的发展,也为仪式感建构主体的多元化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1. 用户介入设计

在情境主义艺术家朱塞佩· 伽利吉欧(Giuseppe Pinot-Gallizio)的“工业绘画”系列实验绘画中,作品由机器以及不可预料的自然替代人工完成。伯恩斯坦(Michele Root-Bemstein)认为,这一系列作品喻示了艺术家的消解。[9]事实上,在这一过程中,艺术家的角色并未真正消解。尽管画布上的内容由机器和自然生成,程序和方法的选择与设定依旧需要艺术家的深度参与。只不过,艺术家从直接的创作执行者转变为间接的策划者。情境主义者指出,社会图景是由少数群体主导,由大多数人观看入迷的过程。因而,他们号召每个个体积极参与到对生活每一刻的重新建构中来,从而摆脱异化,生活在自己为自己建构的情境中。[10] 这一理念对城市规划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朱海波在《情境主义国际评述与城市空间再解读》中指出:“规划师、建筑师应以一种主体介入的视角去充分理解城市的意义……不是将一种空间叙事强加给城市生活本身。”[11]

随着消费者需求日益多样化和个性化,产品设计领域亦面临着类似的挑战。越来越多的品牌正积极探索用户介入设计的策略,以确保产品能够更精确地契合用户期望,从而增强使用体验,促进设计创新。2022 年,海尔推出了全球首个智慧家庭场景品牌“三翼鸟”,致力于为用户提供高度个性化的家居生活解决方案,品牌的销售内容从产品转向了场景。[12] 用户可以根据其独特的户型面积、家庭人口结构、个人偏好的装修风格以及预算等多元因素,定制出符合期望与需求的未来家居生活场景。设计师的职能在此发生了转变,从单纯的产品设计者转向框架的搭建者及方式的组织者,通过提供更多可供自主选择的空间,让用户成为产品方案的最终决策者。

2. 技术协同设计

情境主义者的一个共同点是对技术的推崇,技术为情境主义者提供了创作的工具和手段。在上文所提及的伽利吉欧的案例中,这种创作方式被认为是审美生产中心的转移——从人到创作性机器。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技术作为设计创新主体的潜力不断被挖掘。在马塞尔· 万德斯设计的花瓶案例中(图4),该项目首先用三维扫描仪以数字方式记录人类的喷嚏,当微小的黏液颗粒在空中飘过时,扫描仪捕捉并记录下这些颗粒的瞬时状态,设计团队从扫描的数千个颗粒中选择了五个。随后,这些捕获的数据被传输至计算机平台,经过数字化的处理,转化为可放置鲜花的空心结构。最终,花瓶经由快速原型设备,用聚酰胺材料打印了出来。[13] 这种独特的造型方式展现了技术的美学潜力,设计师不再直接决定产品的形态,而是提供一种创新思维,并引导整个设计流程。

4. Airborne Snotty Vase(图片来源:Dezeen 杂志官网)
5. Airborne Snotty Vase(图片来源:Dezeen 杂志官网)

除了生成产品的造型,技术的应用还展现出一种沟通的能力。艺术家拉斐尔· 洛萨诺- 海默(Rafael Lozano-Hemmer)的作品《身体电影》(Body Movies ,图5)探索了一种集体性的互动体验。在这项大型装置艺术中,街拍的人物肖像被投射到建筑前的大屏幕上,同时地面布置了光源。当观众在现场走过、站立或活动时,他们的影子会实时投射在屏幕上,这些影子的轮廓内部可以清晰呈现街拍的路人形象。这种“影子的游戏”能够将城市中的陌生人联系在一起,共同于屏幕上进行艺术创作,唤起参与者的亲密感和共谋感。[14]

情境主义者有关“建构情境”的理念深刻触及了日常生活的权力问题:大众的日常生活应当由谁来主导建构?这一问题的提出源自对景观社会中人们观念和行为被无形操控的深刻反思与反叛。面对这种现状,设计师应注意到用户对于自主掌控生活、追求自由的迫切愿望,并因此使其在设计过程中拥有更多的参与度。与此同时,新兴技术的蓬勃发展也为调和这一矛盾提供了新的维度和视角,为设计师和用户共同构建更加自主、多元的生活情境提供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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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象的再情境化
在探讨应当建构一种怎样的情境时,情境主义者主张将生活本身变成“诗意的瞬间”。从西方哲学语境来看,正如海德格尔“诗意地栖居”理念所探讨的是人对自由和自然的追求,情境主义者所提出的“诗意”不仅指向美的体验,也蕴含着冲破蒙蔽与超越异化的精神实质。
在当代中国的文化语境中,“诗意”具有怎样的特殊内涵?王昌龄将诗的境界为物境、情境和意境。[15] 在《论情境》中,王文生解释了文学领域中此三者之间的不同与关联:抒情文学结构的根本问题是情感寻求物境的表现,而“意”是观察分析的结果,属于理性知识范畴。不论情境还是意境,都是主客观相结合的产物。[16] 在日常生活的产品设计中,“物”充当了“情”和“意”的具象化媒介,融合了特定文化背景下的美学观念、情感方式和思想内涵。与抒情文学的表达相类似,日常生活仪式感的营造依赖于情感导向下的氛围塑造,即建构一种符合情感表现的物境。

1. 个人情感叙事

从微观的角度来看,情感叙事首先生发于设计师的个人表达。同时,观众也会基于不同的生活经历与背景,产生多样化的理解,在各自的空间中进行情境与意境的重构。

6. 梵几螳螂椅、豆荚摇椅(图片来源:梵几品牌官网)


以独立设计师家具品牌梵几所推出的螳螂椅、豆荚摇椅(图6)为例,作者以自己的童年记忆为叙事文本,借由木材和手工工艺来刻画座椅的造型,在产品中投射出对童年和自然的深厚情感,营造出自然质朴、温暖亲密的情境氛围。虽然产品的设计灵感来源于设计师的个人经历,但这种个人经历中蕴含了广泛的社会文化共鸣,映射了当代社会中大多数人向往的生活方式。个人情感叙事不仅能够赋予产品独特的个性,更能够跨越个体界限,在广阔的受众群体中引发情感共鸣,加深产品和使用者之间的情感链接。

2. 互动情感体验

7. BLO 台灯(图片来源:Flos 品6 7 牌官网)


产品设计不仅可以成为情感表达的载体,也致力于在特定的使用情境中,促进用户与产品、用户与用户之间的情感交流。马塞尔· 万德斯为灯具品牌Flos 设计的BLO 台灯(图7)致力于为用户提供一种独特的交互体验。这款台灯被设计成一个燃烧的蜡烛形态,内置的传感器使得用户可以通过模拟吹灭蜡烛的动作来关闭台灯。产品的拟物形态和特殊的交互方式在此达成了意义上的统一,为用户创造了一种既富有趣味性又充满怀旧情感的体验。在创造人机交互体验的同时,产品设计也致力于在空间中建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品牌”U+ 家具“的茶桌设计为例,设计师通过缩减茶桌的一般宽度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进而营造更为亲密融洽的喝茶氛围,促进情感交流。[17]

3. 民族情感认同

8. U + 家具融椅、如洗椅、一把交椅( 图片来源:U+ 家具官网)

《情感化设计》中,唐纳德· 诺曼将人的大脑活动划分成本能、行为和反思三个层次。[18]相比情境,意境的构建往往在情感的基础之上,融入了更多的哲学和文化内涵。以品牌“U+ 家具”的诸多座椅设计(图8)为例,设计师通过对传统明式家具进行现代化转译,在当代生活空间中构建文化意境,并使其更能适应当代居住空间,符合当代人的审美偏好和生活方式。对传统经典作品的传承与转译,回应了中国消费者的文化情感诉求,对于强化中国人的身份认同感和民族自信心具有重要意义。如今,全球化与现代化逐渐促成了一种去本土化、去情境化的审美评价与市场语境。[19] 对于品牌而言,文化情境的再建构不仅仅是为了推动消费,也是中国设计师基于深厚的民族文化情感进行的一种富有创新性的探索。

王德胜在《回归感性意义——日常生活美学论纲之一》中,将日常生活美学描述为一种有关感性的美学:“对人而言,正是在感性意义的领域,日常生活才有其充分的美学阐释价值。”[20] 经过后现代主义对现代主义的反拨,感性如今已不再被认为是低级的、浅显的。日常既是感性的,也是智识的,正如列斐伏尔所言:再没有什么比日常生活更简单明显,也没有什么能比日常生活更深刻。[21] 在当代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诗意的美学体验离不开情感与物境的结合,向意境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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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度的再情境化
尽管情境主义国际能够为现代产品设计带来深刻的反思与启示,然而它对消费社会所持有的激进批判立场,使得它无法成为产品设计领域探讨情境的主流框架。在当代产品设计领域的学术研究中,针对情境的讨论呈现出另外一番面貌。由于情境这一语汇所涵盖的内容极为广泛,几乎所有产品都需要结合具体的情境进行考量,这也要求设计师建立一种更为系统化和综合性的思维模式,以确保产品能够更好地满足和适应各种复杂多变的情境需求。

1. 从单一情境到多元情境

在当代产品设计领域的学术研究中,一部分研究聚焦于设计师的工作情境。在《知识驱动的产品设计情境》中,罗仕鉴等作者依据产品设计的一般流程,划分并探讨了问题情境、求解情境和结果情境三个维度。[22] 艾琳· 安格格林(Irene Anggreeni)等作者则从分析、综合、评估的情境维度来探讨产品创新设计的工作流程。[23] 而关于用户使用情境的分析,则集中于人、产品以及空间的关系探讨,如周琳琅在《基于情境整合的文化创意产品设计研究》中,具体分析了用户使用情境中的主体要素和关系要素,以及这些要素的整合过程。[24] 其他相关的研究则分散在情感化设计、体验设计、人体工程学等领域内。

如今,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广告、销售、合作、分享等情境也有了新的载体和形式。产品创新不再局限于物本身,也包含了对服务模式的全方位创新。因而,设计活动的情境范畴也随之扩展,涵盖了更为丰富多元的内容。(图9)对于设计师和品牌而言,情境的建构已不再局限于传统设计构思的初级阶段,而是贯穿了设计活动的全过程。如何在销售情境中将前期的设想以创新的方式传达给受众,也成为设计流程中的重要一环。对于用户而言,与产品建立关联的情境已不再局限于单一的使用场景,销售以及社交环节中的互动情境都将影响用户的体验。


9. 从设计视角到体验视角的多元情境( 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2. 从建构情境到重塑情境

在英文中,situation 和scenario均有“情境”之意。不同的是,situation 常用于描述真实的或当前的环境与状况,而scenario 更多地用于描述一个可能发生的、虚构或预测的情境,这种区分有助于进一步探索情境建构者和体验者之间信息流动的方式。在设计过程中,设计师依据自己的经验为用户预设了一种使用情境,这种情境的设想连同产品概念一起,在生产环节被转化成了具体的物。在销售环节,另一个用于传达的情境被创造了出来,消费者在此接收这些信息,并对照自己的日常生活进行情境的匹配和重塑。而在真实的使用场景中,设计师所预设的内容被用户进一步解读,这种解读不仅以实感的方式进行,也融合了用户的想象。最后,用户在社交情境中完成自我身份的阐释,并通过各种形式的交流使产品的理念得到推广。

以家具品牌“梵几”为例,通过建构和呈现独特的销售情境,品牌不仅实现了自身理念的传达,也为消费者提供了个性化的模拟平台。为了提升服务体验,品牌开发了setting studio 系统(图10),这一系统如今已从最初的缩比实物模型升级成了线上模拟应用程序。通过这一系统,用户可以用品牌的产品来模拟搭建自己的居家空间,将品牌建构的情境与自己的家庭环境进行匹配。此外,梵几还开创了“梵几在家”这一自媒体栏目,通过登门访问梵几家具的用户,向人们呈现家具在真实使用场景中的状态。[25] 围绕产品进行服务与体验的全方位升级,是未来市场发展的重要趋势。

10. 梵几setting studio 系统( 图片来源:梵几品牌官方微博)


结 语

情境主义国际为日常生活领域的革命提供了一种理想化的图式,这种理想指向一种超越性的人类终极解放。然而,日常生活革命最终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顶层制度带来的问题,情境主义国际也走向分裂和解散。尽管如此,这一思潮所展现出的微观视角使我们看到了日常生活的重要性,以及针对该领域所展开的设计活动为改善人们生活所拓展出的巨大空间。在当代中国人的日常生活语境中,情境建构的实质可视为对仪式感的系统性建构,旨在以非日常性来调节日常生活的节奏。在此过程中,情境建构的主体和对象也区别于传统内容,用户及技术手段更多地介入到设计实践中来,以横跨个体至民族的情感需求为纽带,加强人与产品、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互动联系,实现美学与文化的深度融合。对此,设计师需要以一种整体性的眼光思考各类情境中所面临的问题,以产品为起点,将视野延伸至产品所处的整个生态系统。


注释:(向上滑动查看)

[1] 刘怀玉:《列斐伏尔与20 世纪西方的几种日常生活批判倾向》[J],《求是学刊》,2003 年第5 期,第44—50 页。

[2] 张一兵:《建构情境:反对景观拜物教的激进思想革命——情境主义国际思潮研究》[J],《哲学研究》,2020年第11 期,第87—95 页。

[3] 张颢曦:《情境主义国际尚未结束的乌托邦》[J],《新美术》,2013 年第34 卷第2 期, 第111—118,131,133 页。

[4] 姚继冰、张一兵:《“情境主义国际”评述》[J],《哲学动态》,2003 年第6 期,第43—48 页。

[5] 刘悦笛:《日常生活审美化与审美日常生活化——试论“生活美学”何以可能》[J],《哲学研究》,2005 年第1 期,第107—111 页。

[6] 丁锋、吴卫:《深泽直人与他的“无意识设计”》[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 年第16 卷第2 期,第138—141 页。

[7] 张郁茹:《日常的颠覆:列斐伏尔节日观研究》[J],《文化论苑》,2024 年第3 期,第65—71 页。

[8] 龙晓添:《当代“仪式感”的日常生活节奏分析》[J],《文化遗产》,2021 年第6 期,第107—114 页。

[9] 朱橙:《建构情境与反资本主义文化体制:情境主义国际的前卫艺术实践》[J],《艺术探索》,2017 年第31卷第4 期,第50—57 页。

[10] Knabb K. Situationist International Anthology [M].Berkeley: Bureau of Public Secrets, 1981: 405.

[11] 朱海波:《情境主义国际评述与城市空间再解读》[J],《华中建筑》,2009 年第27卷第2 期,第136—139 页。

[12] 王美鑫、李维刚:《海尔智家数字化转型探析》[J],《中国管理信息化》,2023 年第26 卷第8 期,第134—136 页。

[13] Keulemans G. The Trajectories of Yachts and Snot: Strategies for Generative Designers[J]. Deleuze Studies , 2012, 6(1): 72-88.

[14] 邓菡彬:《后人类身体与表演:机器人、人工智能、区块链及其他》[J],《文艺理论与批评》,2022 年第2 期,第129—139 页。

[15] 王海亚:《基于体验层次的文创产品叙事设计研究》[J],《包装工程》,2020 年第41卷第16 期,第330—335 页。

[16] 王文生:《论情境》[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第8+91 页。

[17] 张明、张页、贾路思:《传统家具当代化的升维创新——以U+ 家具为例》[J],《装饰》,2022年第9 期,第58—63 页。

[18] [ 美] 唐纳德·诺曼:《设计心理学3:情感化设计》[M],何笑梅、欧秋杏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第8 页。

[19] 许平:《重归情境与景观化的设计现实——从包豪斯到“情境主义”的社会批判》[J],《美术研究》,2015 年第2 期,第79—83 页。

[20] 王德胜:《回归感性意义——日常生活美学论纲之一》[J],《文艺争鸣》,2010 年第5 期,第6—11 页。

[21] [ 法] 亨利·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M],叶齐茂、倪晓晖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第276 页。

[22] 罗仕鉴、朱上上、唐云开:《知识驱动的产品设计情境》[J],《浙江大学学报》(工学版),2008 年第42 卷第11 期,第1849—1855 页。

[23] AnggreeniI, van der Voort M. Tracing the Scenarios in Scenario-based Product Design: A Study to Support Scenario Generation[J]. Design Principles and Practices , 2007, 2(4): 123-136.

[24] 周琳琅:《基于情境整合的文化创意产品设计研究》[D],长沙:湖南大学,2016,第13—14 页。

[25] 贾路思:《消费升级背景下的创新实践——梵几的家具设计与品牌塑造》[J],《设计》,2023 年第36 卷第4 期,第61—65 页。


来源:《装饰》2024年第7期
原文:《产品设计在当代中国日常生活中的“再情境化”》
作者:张 明、贾路思,南京艺术学院工业设计学院




 延伸阅读 :
《装饰》2024年第7期介绍
生活在此处:情境主义国际的后革命遗产
传统家具当代化的升维创新——以U+家具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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