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艺术,总是心存悲悯

文化   文化   2024-07-31 06:30   河北  

见到王云鹤时,我这样想象过他——
鹤嘛,自然要身材瘦长、身影单薄,一双瘦腿如两根细长的竹竿。
云呢?应该一脸高傲或清冷,不怎么会笑;眼睛像八大山人画中的鸟或鱼,乜斜人间,冷漠中透着几分不屑。
见到云鹤时,我暗自惭愧了许久。惭愧啥呢?惭愧自己没有闻香识人的本领。一见他名字中有云有鹤,就着相了。
眼前的王云鹤,身板敦实,圆光的头,胖笑的脸,目光中还带有几分温存。一时,令我有些恍惚:眼前的云鹤,和我想象中的那个,到底谁是真身?
我问他:“云鹤这名,本名还是艺名?”
“身份证上的。”
我喜欢开玩笑,当即调侃了他一句,“这个名字,特别容易让人想到《天龙八部》中的一个人物。”
他心领神会,哈哈大笑,“云中鹤”。
金庸武侠小说中,常常出现“四大恶人”。《笑傲江湖》里的东方不败、任我行、岳不群、左冷禅,《天龙八部》里的恶贯满盈段延庆、无恶不作叶二娘、凶神恶煞南海鳄神岳老三、穷凶极恶云中鹤。
这云中鹤,乃好色之徒,行走江湖,但凡见到曼妙女子,他便要想入非非。要说呢,云鹤也“好色”,但他喜好的,却是赭石、藤黄、胭脂、花青等一干国画色。
每日亲近笔墨纸砚,调朱弄彩于云鹤,无非是给自己找到了喜欢的玩具。
日本禅僧良宽说:“平生有三不喜:厨师的菜、诗人的诗、书家的字。”因为这三者大多停留在技法层面,都有无法突破的习气。
东坡先生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云鹤的大写意,不求形似,他根本不在乎造型是否准确,而是大胆地“我手写我心”,将线条夸张变形,只求传神。
云鹤的画,多为“心画”,其似与不似之间的美,也颇有禅者不以俗见自拘的风采。
走出大学校门,走向社会,工作之初,云鹤也曾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厕身其间,他却日益感觉,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比画画更有意思。
从此迷途知返,绘画成为云鹤生活的日常,跟一日三餐一样。他说:“如果一天没摸画笔,就感觉浑身不得劲;一天不画一张,就感觉这一天白过了。”
云鹤艺术世界的边界,不是他画室的四壁。他经常走出画室,外出写生,生活在别处,寻找陌生感。天南地北,迥异的风土民情,丰富了他的视野,增长了他的阅历,更营养了他的心灵。
在甘南藏区,看到人与街上跑动的牛和谐共处,他有些不解。当地人说,凡是牛角上系着红布条的,都是被放生的牛,人不能再伤害它。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什么是对生命的敬畏。
拉卜楞寺每年一度的“晒大佛”法会,藏民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有位年轻的母亲左手转动着转经筒,右手拉着年幼的儿子,在他面前走过。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什么是对信仰的尊重。
在贵州苗寨,山路蜿蜒,一路颠簸,住进苗族老乡的木楼,被朴实的乡亲奉为贵宾,也被热情的苞谷酒降伏,实在不胜酒力,他不得不借口上厕所跑出去躲酒。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什么是原生态的真诚。
……
就像蒋勋在《孤独六讲》中总结的,“美学的本质,或许就是孤独”。对云鹤来说,满世界的热闹,不如一画室的孤独。
孤独,就是和自己在一起。孤独,是一个人优雅的姿态。孤独是思考的起点。人生在孤独中走向圆满。
佛家讲“转烦恼为菩提”,云鹤是转孤独为画作。他的画,大体可分为三类:山水、花鸟、人物。
云鹤所在的新河,是华北平原的一部分,是广袤的大野,而非层峦叠嶂的山区。云鹤偏偏喜欢画山水。这纸上丘壑,说是假山假水,不如说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山真水。
对云鹤来说,置身闹市,营构纸上的山水,大有“画座青山凭我隐”的意谓。青山隐隐,流水迢迢,水墨淋漓,“借假修真”,一样能“心远地自偏”。
古人说“好鸟枝头亦朋友”。云鹤不是“神笔马良”,他笔下的鸟,自然无法发出婉转的啁啾声,但也绝不鹦鹉学舌,重复市井的喧嚣。
自然界的花,自然“花无百日红”。一旦被云鹤勾勒到纸上,这花便有福了,不但“春去花还在”,还能“花在旧时红处红”。愿画外的观花人,赏画时,能会心“何须待零落,然后始成空”的禅境。
云鹤的拿手好戏,是画人物。他的人物画,又分为三类:戏曲人物、人间万象、罗汉。
人生如戏。小时候从父亲的戏匣子听戏,云鹤入戏颇深。提笔在手,他画下各式各样的戏曲人物。黑旋风李逵、花和尚鲁智深、智取定军山的黄忠、须发贲张的张翼德等,走马灯似的出现在画案上,果然“人间如剧场”。
人间的事,不外乎你的事、我的事、老天的事。有时,重要的不是亲身经历过,而是你对某些事的态度。好的艺术家,总是心存悲悯。
唐山烧烤店里的暗黑暴力、包子铺卖豆腐脑遭遇荒唐罚款、老农一车甘蔗被城管哄抢……世间烂事,让云鹤感觉压抑,他一个劲地画钟馗,期望冥冥中有人匡扶正义,除恶扬善,还公道于人间。
人间万象,不离纪录时代。心有所触,云鹤即形诸笔墨。如“全民核酸”时,他排长队归来,画下一行排队的脚与各种鞋子。
有人说,云鹤光头胖脸大耳,有罗汉像。他画罗汉,喜欢用“减笔”,有“为学日增,为道日减”之趣。云鹤的罗汉,喜欢者甚多,他也乐得“闲来写就阿罗汉,不使人间造孽钱”。
因此,虽说云鹤不是佛门弟子,但不能说他没有佛缘。
我观云鹤的画,总觉耐看,因为其中或有情,或有思,或有趣。
疫情三年过去,云鹤积累了不少新作,想出本画集。般若书院捍军兄、著名文人印家余斋兄一齐向我推荐云鹤,让我写篇文章。
在写文章这件事上,我虽名曰作家,却是闲云野鹤,最憷头命题作文。面对邀约,婉拒之,似不恭,轻诺之,怕失信。
我说:“不是我难求,是文章难写。如果找不到感觉,我无从下笔啊。”
友人说,不妨先见见面,接触接触。
见到云鹤,坦陈我的想法,他表示理解,恳切地说:“先慢慢交往吧,你的文章我愿意等。”
这句“愿意等”,是他的错爱与期待,对我来说,则是一份不能辜负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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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愿者之歌
分享传统文化中的真、善、美、喜。——马明博(作家、文人画家、禅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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