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元︱归

文摘   2024-08-22 19:00   浙江  


︱黄道元

        一纸调令在手,我叶落归根,从百里外的H城师范,来到了家门口的W城师范。

       深夜,听妻用絮语咀嚼着“归”的幸福,忆及两年打点行装,送白发的夫去远方学校时的那种苦涩的心境,仍然禁不住潸然泪下。

       我理解妻的心情。归来了,就意味着她用不着在每个星期一的凌晨三点半,听闹钟把服药后沉睡的夫唤醒;用不着在星期五傍晚,在浓重的夜色中,倚着自行车,等着一辆又一辆归站的面包车中走出一身疲惫的夫。归来了,夫扎扎实实地厮守在她身边,她像捧着一件玻璃器皿那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一份自天而降的幸福。

       然而,亲爱的,假若没有这两年的奔波,你能体会到这种老夫老妻两相厮守的幸福吗?


       闪烁的灯,是夜的眼。

       两年前,离开了行政岗位,重上三尺讲台,很快,我对在这夜幕中闪烁的灯光,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往返学校,每次,扑面而来的是车窗外流动着的成串的路灯灯光。在学校,每早,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工地高高的起重机塔上那彻夜不灭的灯光。灯光掺和着熹微的晨光,我的学生起床,列队,升旗,跑步,完成他们每天的晨课。四列纵队的方阵,一个接一个,在我身边流过,经过时有意夸大的“一二一”的令声,踩得特别整齐的脚步声,微笑,点头,在严冬的风里涌动着的,是师生心理感应所迸发出的酽酽的暖意。这暖意氤氲心头,恍惚间,又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中学校园。入夜,灯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水杉枝叶,投射到花坛前的空地上,在这里,我曾和一位能干的团委干部进行过认真的长谈。这位沉静的姑娘,一脸凝重地问我:“做人到底应做‘理想的人’,还是做‘现实的人’?人在这世上,应怎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人应怎样扮好自己的角色?”这首先要问,什么角色才是自己最能演好的角色。在历史的长河里,在纷繁的世界中,人们熙熙而来,攘攘而往,无不在扮演自己的角色。有为民作主的清正官员,也有奔走谋食的平头百姓;有善于攻战的将军武士,也有擅长商贾的经营能手。只要能在社会进步发展中显示自己人生价值的,就绝无高尚低劣之分。吟唱着“归去来兮”走向田园的陶潜,并不是为追求“高尚”舍弃了“五斗米”,“五斗米”无非是百来斤粮食,这份俸禄,实在是低工资,放弃了,也并不见得清高。他“解印去县”,关键的原因,是他终究是诗人,而不是当官的材料。其可贵处,在于他能认清自己的角色,在“来自尘土,归于尘土”的短暂人生中,能坚守自己心中的田园。扪心自问,芸芸如我辈者,“心中的田园”又该是什么?


       在一番折腾之后,我终于明白,我所适合的角色,其实还是教师。在师生交往中,我有一种不需矫饰的情感;在学生的感悟、成长中,我会从心底升腾起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与满足。

       也许,我就是这种“料”吧!但正如杨绛女士在她的散文名篇《隐身衣》中所说:“是什么料,充什么用。”“假如是一个萝卜,就力求做一个水多肉脆的好萝卜;假如是棵白菜,就力求做一棵瓷瓷实实的包心好白菜。”回到“萝卜”“白菜”的本色上,这种“归”比起妻所珍视的那种“归”,实在更使人刻骨铭心。

 (写于1999年)


作者简介

      黄道元,浙江温岭人,1980年毕业于台州师范专科学校中文专业。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优秀班主任、省特级教师。

大河奔流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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