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耕牛,与故土
——宁波人的大学梦之四
浙东笔记·《大潮初起·第十一章》之四十四
正当宁波大学象一棵幼苗,咔吧咔吧抻枝长叶时,1991年9月,噩耗传来:包玉刚先生遽然逝世。
宁大这棵幼苗立时遇到了“卡脖子旱”。
由于宁大性质的特殊性,所以在学校办起来后,就遇到了特殊的困难。而关键的时刻,倡办人又走了。
许多人才都是从外地慕名调到宁大的,可是包先生去世后,学校得到的捐赠遽然少了,感到校园里好像一下冷清下来。宁大的前景一下子变得不明朗了,宁大将往何处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的校长吴心平和后任校长张钧澄想到了一个人:包玉刚的老同学,香港荣华纺织有限公司董事长赵安中。
《赵安中传》第三版,2006年6月(初版1997年4月),共印73,000册。
赵安中画传,时任中宣部副部长李从军题签,王耀成撰文,包于飞统筹编辑,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10月第一版。
包玉刚夫妇与赵安中出席母校中兴中学奠基典礼。
1986年10月,宁波大学落成,赵安中因老同学包玉刚的热情相邀,专程回乡出席宁波大学的落成典礼。
坐在故乡大学的主席台上,赵安中不禁浮想联翩。
他记得,30岁的时候做生意到武汉,因为仰慕大学之名,特特意意渡江到武昌珞珈山下,到武汉大学门前,从门口朝里面悄悄看几眼。
想当年,他和包玉刚都只有读到小学,根本与大学无缘。可如今,自己竟然成了大学的座上嘉宾,而且是故乡的大学。这是多少光荣,多少有面子啊!
就在宁大落成这一次,包玉刚对他说:
“安中兄,宁波大学我不过是开个头,你也来做个项目吧!”
赵安中说:“玉刚兄,我不能和你比呀,要做,我也只能做小项目,比如农村、贫困山区,聊资点缀而已!”
当时是这样说的,可是现在玉刚兄已经去了,宁大总要办下去。赵安中听了吴校长等人的意思后,心里也象倒翻了五味瓶。
赵安中曾经给宁大题过一幅字:
宁大北仑二难,
相互为用乃可闯天下
我就在题词现场。“二难”之说,化用了《滕王阁序》“二难并,四美俱”。头天赵先生特意要我去买了一本《古文观止》,原来是为题词准备的。
从字面上理解,是说宁波有北仑港和宁波大学这两项难得的自然资源与智力资源,互相结合,然后宁波可以闯荡天下了。但赵安中的“二难”之说,并不是一时兴会,而是蕴含着深意的。北仑和宁大都还在建设之中,困难自然不免。比如,在赵安中看来,宁大之“难”起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则,是宁大的特殊性。宁大既不是国家计划中出资创办的大学,亦不是某个私人独资包办的民间大学(比如,李嘉诚的汕头大学),而是由玉刚兄创议并率先捐输巨资,得到国家和省、市赞赏并支持的地方性大学。宁大既非前者亦非后者,它的特殊性就不免带来特殊的困难。
二则,是创办大学这件事本身的特殊性。无数事实早已证明,任何一所大学决不是一家一族的力量所能包揽,而必须在国家领导下,依靠全社会的力量。在目前的情况下,国家和省、市财力有限,要办的事情很多,宁大在发展中遇到困难是势所必然的。
对玉刚兄去世之后宁大所面临的困难,赵安中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无论是作为一个海外的宁波人,还是作为包玉刚的同窗好友,他觉得自己在道义上或是感情上,都有一份责任一份义务,应该为宁大做点事情。
1997年4月17日,赵安中致汤于翰手札。
他回顾自己捐建“希望工程”的做法,觉得其中一条成功的经验,就是由市、县配套,形成捐资人、地方政府、当地群众三结合的局面。他想宁大的扩建工程,也应该争取得到省市的配套。
经过一番考虑,赵安中请黄均乾先生(包玉刚先生之妻舅)到公司来商谈。赵安中谈了自己想扶宁大一把的想法,黄先生和包氏家族欣然表示赞同。此后,按照赵安中的想法,一方面请求省市配套,一方面多方和香港的宁波同乡接触,希望找一个人出来带头,自己当然跟随出钱。结果省市方面同意了,然而香港方面“十扣柴扉,未能如愿”。
事到临头,退缩无门,赵安中只得像他自己所说的“滥竽充数,勉为其难”,率先捐建两个项目:第一个项目是2000平方米的“林杏琴会堂”,第二个项目是“林杏琴体育台”。
此后,赵安中又陆续捐建了供宁大师生休憩之用的“杏琴园”、宁波大学幼儿园以及方便宁大教职员工子女就学的宁波江北区宁镇路小学等一批项目。在赵安中生命的最后几年,还倾注了最后的深情捐建了“安中大楼”。
赵安中捐建的宁波大学林杏琴会堂及安中大楼。
金秋十月,当宁波大学迎来它十周年校庆的时候,呈现在海内外宾客面前的,是一派欣欣向荣、生气勃勃的喜人景象。继包陪庆四姐妹捐建的“五号教育楼”隆重落成典礼之后,赵安中偕子赵亨龙、赵亨文捐建的“林杏琴会堂”又隆重剪彩。剪彩之后,大跨度钢架结构、富丽堂皇呈一顶博士帽形状的“林杏琴会堂”敞开大门,喜迎八方嘉宾,近千座位的会堂座无虚席,宁波大学建校十周年庆典在这里举行。使人觉得会堂造得适逢其时,落成、剪彩、庆典,恰似一段华彩乐章,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尽管赵安中十分不情愿带这个头,但他捐建两个项目的举动,还是在宁大和海外宁波人中引起了很大反响。宁大师生认为,赵安中此举的意义远远超过了项目本身。包玉刚先生的长女包陪庆女士,闻讯后写信给宁大校长吴心平:“(获)悉赵安中先生支持先父,捐助宁波大学,其义举实令人鼓舞。”
赵安中的义举,在宁大产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
宁大“林杏琴体育台”落成,适值浙江省大学生运动会在宁波大学举行。1996年5月19日,赵安中兴冲冲地从香港赶来参加开幕式,和他一起出现在主席台上的还有两位尊贵的客人——香港著名医学家汤于翰博士和夫人、中国30年代的影后陈云裳女士。
汤于翰博士是英国伦敦医学院院士、爱丁堡医学院院士,也是宁波镇海人。80多岁的汤博士已经70年没有回宁波老家了,这次听说赵安中要回乡,特意打来一个电话:
“安中兄,侬带带我去宁波好勿?”
赵安中闻言,十分欢喜。以汤医生的名望,请还请不到呢,何来“带路”之说啊?
赵先生曾经亲口跟我讲:“这句话值多少钱?一百万、一千万不止!”
——正是这次回乡,汤于翰萌生了创办宁波大学医学院之想。此后,宁大医学院果然创立,汤于翰捐建并亲自命名的宁大医学院第一期工程“至真”“至善”“至美”三座大楼落成并正式招生。如今,宁波大学“汤于翰医疗中心大楼”也已经巍然耸立于宁波江北的医学院附属医院。
1997年11月18日,宁波大学医学院第一期工程开工典礼,赵安中先生(右)陪同汤于翰伉俪为至真楼奠基。
汤于翰捐建的宁大医学院“至真““至美““至善“三楼之一的“至真“楼。犹记我随安中先生参加落成典礼,张蔚文市长讲话后,汤于翰致辞,竟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宁波滩簧“,场面十分感人。
在汤于翰(左)家中,两位老朋友又在商量宁大医学院的事情。
共同的故乡之情,把赵安中和年长他6岁的汤于翰拉得很近。他俩不但一次次携手回乡,平时在香港也时常互发传真“手谈”。
汤于翰捐建宁大医学院的事样样都要和赵安中商量,为了确定宁波市第三医院做医学院附属医院,汤于翰关心医院离医学院远不远?赵安中就专门从宁大乘车去三院,看好手表实地测试,到了三院后看好时间立即打电话给在香港的汤于翰:“开车十三分钟”。
每逢结伴还乡,赵安中一到宾馆入住,首先到汤于翰的房间亲自察看一番,从卫生间检查到卧室,务求样样熨帖,比他自己的住房讲究得多。这固然是对比他年长的汤博士的尊敬,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宁大捐赠事业的期许与重视。
因此,汤于翰在为家乡服务方面自比“耕牛”,幽默地把赵安中比做赶牛的“农夫”。在1998年11月5日发给赵安中的一封传真中,汤于翰这样写道:
我不是牛谁是牛,
我不耕种谁应种?
吾兄乃是好农夫,
千千万万有相辅。
汤医生又在1997年7月9日的传真中说:“这次创建医校(指宁波大学医学院)之心愿全赖兄之引导及鼓励。”汤医生由衷地这样评价赵安中:“多年来,兄为国为乡,热心奔波,既捐钱,又出力。”捐钱,不用说了;出力,“这样大年纪,还要舟车劳顿,指示方针(国外顾问,一行一举动,一演讲,就是上千成万,还要担保一切费用)这些都使愚极为感动。”
汤于翰为宁大医学院题词,拳拳之忱,溢于言表。
其实,汤医生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既捐钱,又出力”呢?在为宁波大学的兴旺发达,为宁波家乡的蒸蒸日上、繁荣昌盛而废寝忘食的操劳中,赵安中和汤于翰都是这样的“耕牛”和“好农夫”。
正是在无数的生活在海外的“耕牛”和“好农夫”,共同在故乡的土地上辛勤耕耘,宁波大学这棵树才长得如此根深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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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帮共圆大学梦
王耀成
王耀成,笔名旅人蕉、非庸。浙江金华人。1967年毕业于金华一中,1968年应征入伍,历任总政治部《解放军文艺》杂志编辑;海军东海舰队政治部文化部创作组创作员、创作组负责人,东海舰队政治部宣传部正团职文化科长,退役海军上校。1989年转业后,历任宁波市文联副主席,宁波市作协副主席,浙江省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宁波市第十一、十二、十三届政协特邀委员。
1971年起从事文学创作,著有《柿子红了》《When the Persimmos Were Ripe》《农民的创世纪》《陈中伟传》《Dr. Zhongwei Chen: A Life of Accomplishment, Dedication, and Bravery》《大潮初起》《石库门的主人》《女船王》(合作)等小说、散文、纪实文学作品10余部。
1993年起从事“宁波帮”研究与“宁波帮”题材文学写作,著有《赵安中传》《王宽诚传》《蔚蓝的航程——走向海洋的宁波帮》《宁波顾氏家族(传记篇)》《商行四海》《甬商散论》《蔚蓝航程》《甬商列传》等10余部;宁波帮题材电视与戏剧作品多部;并主编《海外宁波人研究》《宁波籍港澳台和海外人物录》《甬商书系》《百年风华》等。资深“宁波帮”研究专家,当代“宁波帮”研究开拓者之一。
(综合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词典》《中国大百科全书·浙商卷》之本人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