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华︱想要一本书(之五):林空人踪没•大恩难报答

文摘   2024-08-16 19:01   浙江  


想要一本书

(连载之五)

周伟华

      本文纯属虚构,人物亦系杜撰。各位如有空闲,可略为一观,以作消遣;假若事务繁忙,请勿在此逗留耽搁。情节如与现实雷同,切勿对号入座!


 

林空人踪没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方师傅说,“你后来去看过这个大叔和红姑吗?他们现在怎么样啊?”

       在那个偏僻的山厂里,我虽然只住了几天,但大叔和红姑的面容,以及那两间深山里小小的房子,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底。即便是到了现在,说起大叔和红姑,我的脑海里便会清晰地浮现出花白头发、慈祥面容的大叔和大大眼睛、白里透红脸庞、柔情似水的红姑形象,以及这个山厂两间小房子里生活用品的形状和摆设。

  特别是刚从大叔那里回来时,每到天黑人静,躺在床上,我的头脑就出现了深山里那个山厂、大叔和红姑。

  我在心里思念着他们,时刻想着去看望他们,但你也知道,去看望救命恩人,总不能空着双手。可是,我们家的情况,上面也说过了,口粮钱是年年欠生产队的,我是实在拿不出钱买一些像样的礼物。而且,回到家里,为了不引起母亲的担心,我也就没有将夜宿荒山坟旁树上,及头脑碰伤、被大叔和红姑救治的事情告诉她和其他家人。这样,日复一日,一眨眼便过去了三年。

       自“九一三”事件以后,逐渐地有些老干部被解放出来了,上下各级也开始重视工农业的生产和经济的发展。这期间,我被招工到供销社工作。

       刚参加工作,每月工资虽然只有二十五元,但我还是积攒了一点钱,买了一块铁灰色、一块冬瓜白颜色的“的确良”布料,二瓶酒,及一些点心,特意请假去看望大叔和红姑。



       我兴冲冲地爬上了红姑送别我的那个山岗,这是这一片山脉的最高点。我举头远望,不觉大感惊异。

       大叔的山厂方向不见了往日那高大的树木、茂密的柴草和盘根错节的藤蔓。放眼望去,仅剩下一些不到一人高的小松树和稀疏的茅草在微风中摇曳。

       以前,树高林密,不到跟前根本看不见大叔和红姑的山厂,现在树小林疏,放眼远眺,极远处也是一览无余。

       目光向着大叔和红姑以前居住的那个方向搜索,却不见了在我的睡梦中许多次出现过的山厂。

       我的心猛然一紧,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虽然这个山厂似乎已不存在,大叔和红姑也不会在那里,但我仍然向着山厂方向奔去。必须看个究竟!

  到得眼前,山厂已只剩下四围的石墙、坍圮的土灶、破裂的水缸和一些破旧物件,显然,这个山厂已经废弃许久了。只有屋外的几块地里,碧绿的番薯藤蔓爬满了半边山坡,有些甚至已经爬到了山厂的废墟中间。

       这大树和柴草、还有原先那漫山的藤条为什么都没有了,大叔和红姑到哪里去了呢?

       没有山林过火的痕迹。从一些大树遗留下来的树桩来看,是被锯子锯了的,难道这些山林的林木都已经被有组织、有计划地砍伐了?

       我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心中无比地失落和惆怅!



       忽然,我想起在林场里和我住在一起的大杨,那时,大杨曾对我说过,这一片的山林都是他们杨村生产队的。既是他们生产队的,那到他们村去了解一下,准能知晓山禿林光的原由,以及大叔和红姑的踪迹。

       那年,大杨从林场送我出来,分手时曾告诉过我,顺着那个山岗逶迤而下的山脉,沿山背的小路一直往下走,就可以到达他们的杨村。

       反正时间还在中午,我在山厂外面的小水潭边,拿出包里的点心充饥以后,马上赶向杨村。

       肩没有挑着,手没有提着,仅只背一个旅行袋,因此,下山的路,我行走得飞快。到了山脉尽头,果然就是两个小圆山,两个小圆山的山顶上,各有一个凉亭,凉亭上还有看不太懂的对联。我想,这些对联亏得是在这个深山岙里的凉亭上,如果在我们那里,早就被破了四旧,当成劈柴,放在灶膛里,为了米饭的成熟而变成灰尘了。站在凉亭上,杨村豁然在眼前。

        进村打听大杨住处,碰到了一位热情的大嫂:“我带你去!”

        随即,她把我带到了大杨家里,向正往水缸里倒水的大杨吼了一句:“客人来了!”山里人都是大嗓门,城市的人们可能有些不习惯。

       大杨放下水桶担,转过身来,怔了一会,才认出了我:“啊哟,想不到是你来了,比以前高多了,也胖多了,要是在路上碰到,我是认不出来了。”他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喝水。

       是的,三年多时间未见,我已从原先一个瘦小的半大小子,长成了一个十七岁的青年,特别是进供销社后,伙食比家里好,又没有了原先生产队劳动时的风吹日晒,皮肤也变得白了,难怪大杨见到我时会怔住。不过,大杨倒是没什么变化,瘦瘦高高地,和原先在红星林场时基本一样。

       我告诉大杨,当年分手以后,为了寻找“乌里藤”的棍子,在山中迷路,被望山的大叔和红姑救治,现在,那片山中,不知为什么,已是林没屋坍,找不到大叔和红姑了。

       大杨说进士坟那片山林确是他们村的,至于大叔这个望山人他不清楚。但这个也好办,问问村革委会主任准知道,因为到他们村里来看管山林,总是要经过村里干部同意的。

       那个时候,走资派被打到了,党的组织瘫痪了,各级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毛主席指示说:“在需要夺权的那些地方和单位,必须实行革命的‘三结合’的方针,建立一个革命的、有代表性的、有无产阶级权威的临时权力机构,这个机构的名称,叫革命委员会好。”于是,从一九六八年九月开始,各地各级普遍建立了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是主管各级日常事务的权力机构。

       在农村,革委会主任主管全村所有事务,生产队长主要分管农业。

       杨村革委会主任杨叔就住在大杨家隔壁。我们进去时,他们一家正在吃饭。大杨把我的情况向他作了介绍;杨叔告诉我,他们进士坟那片山林在二年前就判给海边的渔业大队(打船)了,望山人早就回家去了。

       “望山人的家是在哪里的呢?”我问道。

       杨叔说:“我们虽是干部,但每天都要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办公室一般不太待着。会计要处理账务,在办公室时间比较多,因此,村里的事务一般都是会计处理的。望山人也是他接洽的,这事虽然他也跟我们说起过,但时间一长,我们对这个望山人就没什么印象了。”

      “那我们去问一下会计吧。”我想,既是会计联系的,到会计家里去问下,就知道了。

       “这个会计没在家里了。因为我们这一片的山林判给海边的渔业队后,当时收了十多万元现金。大队会计收款后,放在大队办公室,没料到当天晚上大队办公室就失火了,这场火不但烧了办公室,连带着把这判山得来的十多万元钱也烧没了。因为有人看到大队会计当天晚上去过办公室,村民怀疑是会计贪污集体钱款,把钱偷去后,故意纵火灭迹。为了平息民愤,上面便将会计抓了,因为,全国的公检法也不存在了(处于瘫痪半瘫痪状态),有关部门组织人员去会计家进行了搜查,但没有找到钱,后来对这个会计也没调查,也没审判,就把他送到金华的十里丰劳改农场去了。”杨叔告诉我。

       “你这么远路过来,去过山厂,又寻到了我们这里,心也尽到了,找不到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杨说。


大恩难报答


  人海茫茫,岁月沧桑。分别仅只三年多一些时间,却不料出了这么多的变故,进士坟那边的山林被砍伐了,山厂倒塌了,大叔和红姑无影无踪了。

  难道从此就找不到他们了吗?

  我真懊悔,当时在山厂里,有的是空闲时间,却为什么就没想到把大叔的姓名、老家地址等情况详细地询问一下呢。

  突然间,脑袋瓜一个激灵,刚才杨叔说到,这进士坟那片山林的望山人是会计联系的。既然是会计联系的,那会计应该知道大叔的有关情况。现在会计在金华的十里丰劳改农场,到那里向他询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虽然路途遥远,假期可能超额,回去要受到领导批评或者处分,但能够得到大叔和红姑的信息,受些批评或处分也是值得的。

  “我想去金华十里丰劳改农场,找会计去询问一下大叔的情况。”我对大杨和杨叔说“还请你们帮忙办一个去那里看望会计的手续。”

  那个时候身份证政策还没有出台,大家也根本不知道有身份证这档事。但你要去外地,就必须有生产大队、公社或机关单位的介绍信,没有的话非但进不了十里丰劳改农场、见不到这个会计,就是在外住宿,各地的招待所也是不给你安排的。

  看在大杨面子上,杨叔帮忙开了一个去金华十里丰劳改农场看望会计的介绍信,并一起去了大队办公室,叫来新任会计盖上了杨村生产大队的公章。

  杨叔把介绍信递给大杨,大杨转交给我,介绍信上写得是“兹有本村某某人,前来十里丰劳改农场探视本村劳改人员杨德森,希予方便为荷。落款是某某县某某公社杨村生产大队。”看了这个介绍信,我知道了这个服刑的会计叫杨德森。

  第二天,大杨又陪我到公社去盖章。公社革委会的文书看了介绍信,非常认真、详细地向我询问了去十里丰劳改农场看望杨德森的原因。得知我并不是杨村人,就让我掏出工作证,在介绍信存根上登记了我的工作证号码、姓名等内容,然后,签署了同意的意见,并在杨村生产大队的介绍信上加盖了公社革委会的公章。

  我在公社旁边的商店里给杨德森买了一斤饼干、二包雄狮香烟,剩下的钱就只够回去的路费了。


  现在的“十里丰监狱”,当时叫“十里丰劳改农场”,处于本省金衢盆地,是利用原龙游县和衢县之间的十里荒山开辟而成的一个劳改农场,这也是我们浙江省当时最大的劳改农场。我去那里时,这个监狱已具相当的规模了。但这个劳改农场的范围虽然很大,可没有见到什么高楼,印象中,当时的监所好像都是平房。

  我把杨村那边的介绍信交给门卫传达室,好一会才被告知可以会见这个劳改人员。

  进去须检查随身物品,检查人员告诉我,香烟不准送,饼干可以带进去。

  在会见室,杨德森被带了过来,他面皮白净,外表很是斯文,如果在外面看到,你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个在劳改农场服刑的囚犯。

  杨德森惊诧地看着我,脸上变换着惶恐和莫名其妙的神色。

  我向杨德森告知了来意,并拿出饼干给了他。

  杨德森飞快地、好似抢夺般地拿过饼干,脸上的神色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杨德森告诉我:“我们大队在进士坟这边望山的原是本村人,后来他生了重病,自己联系了一个人来代替,报酬是山上的田地让他耕种收获出售,生产队是不付现金报酬的,所以,我们大队没有他的资料,我也不知道最后这个望山人的姓名和老家地址。”

  “你们村原先这个望山人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叫杨昭声,已在前年去世了。”

  “还有什么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了。”

  “杨昭声和这个望山人是否有亲戚关系?”

  “这个我也不清楚。”

  “杨昭声的家人还在吧?”

  “杨昭声是个孤老头,没有亲人。”

  如果杨昭声有家人,还可以回去再去询问一下,现在,他已经去世,连个家人也没有,那就再也没有可打听的人了。

  线索断了,满怀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兴冲冲而来,黯然而归,大叔和红姑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一点儿音信!



  “后来有他们的消息吗?”方师傅不由得停顿了砌墙的节奏,心有不甘、意犹未尽地问道。

  “当我从杨村出来时,也曾委托大杨帮我留心打听消息,虽然,他后来也曾传来过几个有关大叔和红姑的线索,但根据他提供的地址去了解后,并没有找到大叔。后来大叔和红姑便杳无音讯了。”

  在方师傅的叹息中,我没有告诉他,在每年的农历除夕晚上,我都会面向西南,也就是杨家山林的方向,替大叔和红姑祈福,祝愿他们父女平安幸福,万事如意!

  大叔和红姑救了我的命,到现在已有五十多年,他们从没有来找过我。

  好人有好报,我一直在头脑中臆想着大叔和红姑一定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快乐幸福地生活着!

  “哎!带你去林场的那个尚林后来怎么样啊?”老王有一股子打破砂锅纹到底、非把问题弄清楚不肯罢休的脾气。

  我从大叔和红姑处回来后,也想找尚林问问,为什么到那个县城一去不回?可不知是他故意躲避,还是怎么的,虽然我们住的地方不远,但我后来一直没和他当面碰到过。同去林场的那些姑娘们我也不熟悉,因此,也没去打听。前些年,听得人家说,有一次,尚林正站在路旁和人吹牛皮,一辆电动车为避让汽车而冲向他,把他撞成了重伤,家里人把他送到医院,住了十几天后,还是伤重不治,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由于尚林的去世,他为什么不回红星林场的事,对我来说,是个永远的谜了。

  “或许他跟你一样,这其中也有一个精彩的故事?”老曾说。

  “人也不在了,就不要去猜测人家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周伟华,浙江宁海人,机关退休干部。

大河奔流工作室
坚持文学性和原创性。不追新闻热点,不求轰动效应。说真正想说的话,写时过境迁仍然可读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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