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一本书
(连载一)
本文纯属虚构,人物亦系杜撰。各位如有空闲,可略为一观,以作消遣;假若事务繁忙,请勿在此逗留耽搁。情节如与现实雷同,切勿对号入座!
给我装修房子的方师傅今天迟到了近一个小时。我和一起来看装修的老曾、老王正商量着准备打电话联系,方师傅推门进来了。
原来方师傅的儿子没去学校,逃学上网吧了。
方师傅在网吧找到儿子,再送到学校,所以误了时间。
方师傅的儿子不喜欢读书,方师傅感觉很头痛。
在现今教育资源相当充足的情况下,城市不用说了,农村也有许多很好的学校,可以保证每个像方师傅儿子这样的孩子,都能够接受九年义务教育。
放在我们的少年时代,有学可上,有书可读,那是一件多么令人向往和高兴的事情啊!
可是,像我们这些出生在解放初,成长在困难时期,上学时碰着十年浩劫,想要一本书,对那个时代的很多少年来说,也只是一种奢侈的期望啊。
因此,说起书来,在我们这一代很多人的肚子里,可能都藏着一个故事。但我与书的经历,似乎更加曲折和复杂一些。
《西游记》
我的小学课程还没学完,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生罢课闹革命,校长被批倒,学校没人管理,也没人教书、没人读书了。
屋倒连夜雨,我的父亲在这个时候去世了。
十三岁的我成了家里最年长的男子汉。生活逼迫我扛起锄头,参加生产队劳动。
不久,学校复课了。但我只能在路过学校时,怀着羡慕的心理,偷偷地从窗口瞄一眼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
听着那琅琅书声,我是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坐在课堂里,手捧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本,接受老师的知识传授。
但这在当时,是绝对做不到,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那时,学校的大门已对我关闭,命运剥夺了我上学读书的权利。
我们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挥舞锄头,为填饱肚皮,为生存而劳动。
但我也有几个爱看书的小伙伴,在农闲时相互偷偷地传阅一些小人书。
那年双抢(抢收抢种)结束后的一天中午,王军在车门(我们地方管四合院或三合院叫道地,道地的大门叫车门)外向我招手,我知道他一定又弄到了什么好看的小人书。于是,我把吃了一半的麦饼一卷,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跟在王军的身后来到了村外的观音洞。
观音洞在村旁清溪的东岸。离村大约几百米的距离,洞上丈余高处是通往沙柳公社及海边的大路,当然,那时的所谓大路,仅是一米余宽的鹅卵石道路。路边有一棵数百年的大樟树俯伏在观音洞上,大片浓荫下,即便是农历六七月份太阳毒辣的中午,观音洞里也很阴凉。观音洞正对的清溪西岸,是一大片沙地,绝大部分沙地种的是甘蔗。那时,我们地方的甘蔗都是青皮的,虽没有现在商店里售卖的那般高那般粗,可也有二三公分左右的口径,一人多高,挡住了外面眺望观音洞的视线。
岁月变迁,观音洞已经湮灭,大樟树也不见了踪影。
大樟树下有一条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攀爬出来的小路,可以通到观音洞。观音洞是我们几个小伙伴相互交换小人书的地方。
“什么好书?拿出来看看!”我向王军伸出手。
“别着急!”王军一扬手,从怀中掏出的不是小人书,而是几本厚厚的书。我接过来一看,封面写着《西游记》三个字。
那时刚经过破四旧、立四新,八亿人民只能看八个样板戏,书籍非常匮乏,作为封资修的小说,被称为毒草,是见不得阳光的,一旦被各级革委会的人看到,不但书要没收烧毁,传播的人轻者批判,重者是要坐牢的。所以,《西游记》这样的小说在当时是很难见到的。
我连忙打开书本,翻过扉页,跳过前言和目录,忽略了题头那看不太懂的诗词,直接进入了傲来国……花果山……三丈六尺五寸高、二丈四尺周圆的仙石,孙悟空从石头缝中蹦出来,做猴子大王,修仙学道的故事情节。正当我看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时,王军一把从我手中拿回了《西游记》。
“你怎么看个没完没了!这是我叔的书,他叫我帮他卖了家用的!”王军说。
“这本书要多少钱?”我问。
“书上有价格。”
我翻到书的最后一页,定价是二元五角。
“这套书有上中下三册,总共七元五角。”
“能否便宜点卖给我?”我沉浸在书中美妙的故事情节中,咽了口唾味。看着王军紧紧拿着的《西游记》,恨不能从王军手里一把抢过来,一口气读完。
“这套书保管得很好的,没有一点折痕,跟新的一样,你要就拿五元钱来,这书就归你了!”王军向我伸出手。
我的口袋里没有一分钱。那时,一个十分底分的全劳力,劳动一天的收入也就七角钱。而我在生产队里干活,评定的底分是三分半,劳动一天收入两角四分半,我家的口粮钱每年都要欠生产队,母亲养一年猪卖了的钱全部交生产队,也不够付口粮钱。我到那里去弄钱呢?
但我非常想要这套书。我对王军说:“我现在没钱,你先把书给我留着,我弄到钱换你的书!”
因为我忽然想起了大人们挑扫帚赚钱的途径。
王军答应了我的请求。
曾经寄托少年希望的竹扫帚。
挑扫帚
打通山海物流,将大山里的竹木制品,运到平原谷地和海边,通过交换,一方有了日常使用的物品,一方增加了收入,在现在看来,那是既利国又利民的事情,但在文革时期,那就是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违法行为。
为此,各级专门成立了“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简称“打办”,专抓那些不肯安分守己在生产队里干活,偏想去赚外快铜钿的人。
那时,农村赚钱的途径和机会很少,人们对能来钱的门路,自然是不肯轻易放弃。因此,虽然“打办”经常抓,搞投机倒把的人却似生命力旺盛的韭芽,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
宁海的桑洲、王爱这一片做竹木生意的人,抓了一批,又钻出一批,生生不息。他们从天台县或本县的王爱山岗等山区收购扫帚、木头等竹木制品,雇佣人工或背或挑,运到沙柳公社的海边,再批发到舟山等地。十数年来,已经形成了一条从天台、王爱山里到海边的竹木制品秘密运输线。
当时,县“打办”在桑洲汽车站设了卡点,拦截从王爱山岗偷运下来的竹木制品。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做竹木生意的“行客(掮客)”先雇佣山里人(有些是正要到桑洲集市购买日用品,顺便带货可赚一些运费),把竹木制品从天台县或王爱公社的山里边,经黄茅岭和桑洲岭等路线,在夜间运到靠近集市旁边的我们村里,先藏在有大门的道地里,然后,瞅准附近没有“打办”人员,再由我们村、或附近村的人把竹木产品或挑或背往沙柳公社的海边。
从我们村将竹木制品运到沙柳公社的海边,每把扫帚的运费是二角五分钱,木头则按长度和口径计算运费。
我通过村里经常挑扫帚的行松叔找到行客。行松叔把行客拉到一旁,向他提出了我要挑扫帚的请求。我看到行客转过头来,看了我很久。因为我当时比他差不多要矮一个头,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觉得他大约是嫌我瘦小,有些不太愿意。但看在行松叔的面子上、也或许是他的货物经常放在我们道地的缘故,面子上不好驳回。就将其中一担比较多的扫帚解开,分成了两担,叫我挑有二十五把扫帚的一担,并说好挑到目的地沙柳公社后,给陆角伍分钱。
我把第二天要挑扫帚的事和母亲说了,母亲心疼我,说到沙柳公社二十里路,远路无轻担,你从未挑担去过这么远的地方,还是不要去了。但我是铁了心一定要去,母亲没有办法,也只好同意了。
因为想着赚了钱,就可以从王军那里换来看了一个开头的《西游记》,就可以从中知道唐僧西天取经,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一路降魔捉怪的生动故事,兴奋得睡不着觉,直到半夜时分方才沉沉睡去。
下半夜睡得正香,母亲把我叫醒了。她已经做好了早饭,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吃了早饭。
天还没亮,我们一行十多人,挑着扫帚,背着木头,像以前红军打游击一样,偷偷出了村子。
虽是初秋,凌晨时分却已凉风习习。晴朗的夜空满天星斗,没有月亮,道路也能看得很清楚。
很顺利地过了梅家、桑园,穿过下洋周,经过书带看村时,天渐渐地亮了,一抹红霞好似一条巨大的丝巾飘绕在东方的山尖。快到大家园村,山尖的红霞退去,东方聚集了大片的乌云,天气似乎要有变化。我的肩头感到了担子的沉重。
在生产队里干活,虽然也要挑担,但最长的距离是桑洲岭顶到家的路程,至多二三里路;到白岩山和天堂山砍柴,也只有十余里。但从我们村到沙柳公社有二十华里路,真可谓是“远路无轻担”,而且,那时的道路可不是现在的柏油公路,二十华里的道路,基本上都是鹅卵石和碎石三合土筑成的、一米左右宽高低不平的土路。所以,行过大约十五六里时,我的脚步开始踉跄,肩头的担子好像是要陷入肉里,脚掌心的骨头更像是要戳出来般地疼痛,但想到再有几里路就可到沙柳,想着到了目的地便可以赚到六角五分钱,我咬牙坚持跟着大人们继续前行。
清溪流淌,路途坎坷。
到了路下周村,沙柳也就快到了,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我们把扫帚担子靠墙拄住,挪出身子,站到路中,解开衣服纽扣凉快一会。
刚用衣袖擦了把满脸的汗水,想坐到墙边的石头上歇息一会儿,突然,一声“‘打办’来了!”大人们一眨眼工夫就挑起扫帚,拐入村里熟悉的人家去了。
待我连忙挑起担子,却被二个“打办”的人扯住了扫帚,一担扫帚掉到了地上。
一个年轻的“打办”人员恶狠狠地抓住我的头发往下摁:“你们一起的有多少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我的头皮被抓得生痛,但不敢叫痛,对他的问话,我也不敢回答。我知道一起的有多少人,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就是知道了也不能说,否则,回到家里就惨了。因此,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你要吃巴掌吗?”年轻的“打办”举起了他蒲扇般大小的右手。
旁边那个年纪大一些的“打办”按下了年轻“打办”的手。“还是个小孩子,不要难为他了。”
看到年长“打办”的劝阻,年轻“打办”放下了右手,同时也放开了抓住我头发的手。
二个“打办”随后将我狠狠地教育了一顿,并威吓我说,下次再要被抓住,就要送到牢里去关了。然后,便把我放了。扫帚自然是被没收了。
我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家里。
行客经常在我们村里走动,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也就没要我赔偿扫帚的钱,但再要挑扫帚,他是肯定不会同意了。
我想挑扫帚赚钱买书的愿望落空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周伟华,浙江宁海人,机关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