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午饭后,要去单位做讲座直播。走前,整理出了一些于我有纪念意义的物品,想让母亲带去新装修的房里。
特别交给母亲的,是我2017年10月在福州获得首届“我即语文”教学奖的照片。照片上,我手捧鲜花和红色的奖金牌,浅浅微笑,背后的大屏幕上,“我即语文”教育思想的提倡者陈日亮先生双眼睿智,一脸期待。
我对母亲请求说,照片镜框擦拭干净,很重要的。
我愣了一下,瞬间想起放在家里的那个木制镜框,想起了先生,那种熟悉的疼痛感又一次袭来。
2024年,师长,好友,一位又一位,告别了我。
4月9日,知己挚友,一生致力于萧红研究的叶君教授走了。
5月9日,只见过一面却不时挂念,频频寄特产给我的枣庄杨树刚老师走了。
5月19日,丹心大爱随风去,恩师钱梦龙先生驾鹤仙去。
然后,10月20日,敬爱的陈老先生也加入到告别的队伍中,身影杳去。
2024,我一次次地遭遇纪念。
余华说:“生的终止不过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他们走出了时间,我却永远地陷入了这个时间。
我越来越不喜欢2024年。
站在路边,远方飘飘忽忽。听着菊春老师的哽咽,我最后听到的是自己心里的悲痛。因为钱老的离去,我和陈日亮先生通过电话。电话那头,他低沉的声音,努力压制住悲伤,平缓地询问我一些事。我知道,他们关系极好。钱老以前和我说起陈先生,常常会笑起来,说那些年他喊陈日亮先生都是喊“亮亮”的。这称呼,我在陈老那里有过证实。
几次见过陈日亮先生,谈及语文,先生总是精神矍铄,目光有神。说起当下语文教学的种种乱象,又是忧心忡忡,感叹不止。他常叮嘱地说,语文教学要守正务实,不可花里胡哨。印象最深的是,是他文章里写的,语文要教文本的语言形式,不教思想内容。每次提到这段话,先生总不忘补充一句,所谓思想内容不需要教,是说不要再去多阐释。他是怕我们误会。他说,语文既是教形式的,也是教内容的,但归根结底是教形式的。阅读教学就是要在“形式——内容——形式”的不断反复往返的过程中增进语感。我敬重地听着,叹服先生对语文教学的深刻理解,又时有惶恐,生怕自己漏过一字一句,没做好,以致辜负了前辈的叮嘱。
他说的,和钱老说给我的,是一致的道理。
这样,好多次,我站在他身边,总觉得是站在了钱老的身边。他腿脚不很灵便,可拍照的时候,他总是站得直直正正的,像他的语文课。
也不奇怪,他们这一代的语文人,都是一节课一节课实实在在地磨洗出来的,都是一样的风骨,一样的气息。
我,即语文。
怎样的一个“我”,才能够匹配语文和语文课堂?点开照片,望着慈祥的长者,我又一次这样想。想着想着,仿佛听到钱老在笑喊“亮亮”,又仿佛看到陈老在灯下正襟危坐,读着他钟爱的鲁迅著作。恍然四顾,却又终不见两人熟悉的身影……
2024年,他们,都走了。
我拼接着他们的身影,定了定神,按下伤痛,做好了下午的语文教学讲座直播。直播中,我特意加入了陈日亮先生说过的语文箴言。我缓缓地叙说,这样会让我觉得他们又都在了。
只愿有一天,能做到如他所言,我们,即语文。
但我知道,我该是走不出2024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