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发奇想,再去坐一回绿皮火车。
念头闪现之初,一簇小火苗燃起;而后便不可遏制。
至今都不肯踏入高铁时代,就像我曾拒绝飞行,要与之绝缘一样。“恐高”和“恐高速”当然只是个借口,任何超常规高度与速度的东西进入我的生活体验,都让我有着深深的怀疑和戒备情绪。思想和身体也拒绝去适应。
短距离城市的衔接,已变成转眼之间的事情。面对快捷,我不知该用省下的时间做些什么;它反而让我更为想念绿皮车那咣当咣当的碰击声音,枯燥而繁复的节奏让人昏昏欲睡。
我缺觉,就像烟鬼在口袋里仅摸到半截烟。
一个简单的行囊,上车时心里都没有目的地。相对高铁,绿皮车就像是大白菜价格,从小城上车买到任一终点站也就几十块钱。我买全票只为沿线哪一个城镇能叫人眼前一亮,我就起身下车。或者,咣当咣当眯瞪到终点。
比如稀里糊涂到了连云港,就站到海港吊塔下面,去看船来船往的大海的落日,想着自己就是那一块精疲力尽的云彩。
海风当有点凉,吹得我缩成一团。
不需要手里攥着钱拥挤到窗口去买票,空荡荡的售票大厅里的每一个机器,都像台老虎机。对我这般年纪的人来说,一切都变化太快。跌跌撞撞、昏头昏脑地跟不上,还时常被知冷知热、关心关怀备至的骗子盯上。有的老人家索性装疯卖傻把骗子当亲人看待。警觉没有用,干脆举白旗投降。
我的防诈秘诀就一道底线:干啥都行,要钱没有,唯有老命一条。
花钱不给票,刷身份证上绿皮车,我就感觉有点耍流氓。
绿皮车擦着站台边沿过来的时候,我疑心是不是等错了车。它不冒烟,不鸣笛,没有呼啸而来的声势,却如同嗖的一下从你身边蹿出的电瓶车。
等火车的人一个个都没要赶路的正经模样,好像在等一路公交,哈哈嘻嘻不当回事。
搁我心里刻下烙印的旅行急切、慌张、慎重其事,如今都让高铁与城际铁路时代带成了儿戏。
一个个都跟娘炮似的,那么多人上车,竟全都安安稳稳、不急不慌地按序,无一人有血性的争先恐后硬闯。
如此磨磨蹭蹭的,坐的还是绿皮火车么?
我的绿皮车粗野、任性、弱肉强食。短缺时代一切都短缺,尤其是秩序和文明。安分守己便是你最大的出行危机。内卷都不行,你得拿出拼命的劲头。否则,你有可能有票上不了车,有座号却坐不上自己的位置,就连行李包都没地方放置。
十点的绿皮车,十一点了站台不见车影子司空见惯。
匆匆回家的脚步永远是绿皮车的标配;那心思不用衡量。
绿皮车十元一盒的供餐,和乘务员心不在焉的吆喝,都是一张张老照片。
始料未及的是绿皮车竟也窗明几净,宽宽松松的使车窗和座位会有孤独感呈现。
现下的绿皮车也能成为写诗、吟诗时间。
坐绿皮车也会有人玩自拍,就跟广场舞、暴走团的人轰轰烈烈地跑上了车。
我的诗兴即刻崩塌。
这是一个弱智时代。
“我在XX等你”、“IXX”由幼稚园跑出,成为悬挂于各处的文旅通用语。
这还是唐诗宋词的故里么?
我怀念早前绿皮车的故事。
一只烧鸡、一瓶老白干喝到上海;警察和小偷捉迷藏。如今的绿皮就像绿卡一样,你不知我是谁,尽管人人都有一张暂住证。
找人聊天被看作别有用心的搭讪。
以往那些绿皮车偶遇的故事都成了僵尸。
人人都是一座孤岛;坐对面的人就像你的小区邻居,挨得再近也只是陌生人。
我坐的绿皮车跟我开了个荒唐大玩笑。
去时的那一列,两车厢之间的空间设立了吸烟处,让我过足了烟瘾;返程时却被告知严禁吸烟。铁老大依旧一脸的蛮横:我叫你吸你就能吸,我不叫你吸你给我一边呆着凉快去。
同一段路程的绿皮两种硬性规定,感觉很恍惚,也很怪诞。
我可恼可爱、喜怒无常的绿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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