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去年冬天雪大。下得最猛、天又最冷的那个上午,我光收拾车,到它能启动,就在冰天雪地里忙乎了半个多小时。开车出来,都十点多了,古城东路还裹着白雪睡着呢,难见车影。
路面打滑,谁也不知遇到情况能不能一脚刹得住。
随手拍一张图发朋友圈,自诩“敢死队在行动”;图后面担心的、提醒的、点赞的一大溜。有一知情的朋友打趣道:舍生忘死就为贪图那一口,至于么?
我心下想,这辈子脑子里写过“情义”二字,也就无惧刀山火海。
上坡到淮海路,眼前的行车图非常搞笑,一并点刹着开,一步一挪。碰上前面一个司机过于小心翼翼,你就只能陪着他慢慢吞吞踱着步。车就三五辆,左转却等了三个红灯。
我们在快车道上跑了四十多年,高铁时速350公里了还想往上再提速。平日里路上开车,谁要慢点,后面骂声、鸣笛声一片。超车见缝插针,抢在你前便得意洋洋,觉得牛气。
大雪摁下慢行键,一下都老老实实的了。
这样的恶劣天气我其实也不想出门的。人老了骨头脆,怕摔,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过去不算啥,如今就有可能摊上大事了。都这样小心了,刚出小区门口,还是运气不佳,一个踉跄,要不是扶住道旁树,人定会仰八叉。
到张府楼下,心里一松劲,竟结结实实滑到。幸运的是,一屁股坐地上,有惊无险。
旁边没人多看你一眼,大家皆已司空见惯。
我说的“张府”是张崇海的住宅。淮海路边靠南的一高层,房间一百六七十平米,极显土豪。
称之“张府”因它客厅特别大,估摸占总面积一半以上。餐厅、会客厅、电视房、工作室齐集一堂,一看就是学校大礼堂的架势。
其它的就因陋就简了。主人卧室带走廊,还算宽敞;侧屋客房那就逼仄了。
由张府望相山,或俯瞰淮海路,一览众山,陡生小城王侯气派。
最带府邸气场的还是主人本尊。崇海兄长我五六岁,标准身材,黑发依旧主流。都七十岁的人了,他只要出声,中气十足,爆发力极强。
崇海异乎常人的是他专心、专注的态度,一动不动看古籍可以一坐半天,纹丝不动地想它的意思。他主张学以致用,行其道,揣摩其用,切身体会。
他讨厌空谈。
二十年前始,崇海兄便拒绝出去吃饭。问他何故,就一个理由:浪费生命,糟蹋身体。他上午接客,中午必午睡,下午看罢书上山;晚上就一碗面糊糊或小米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雷打不动。
想喊他出来喝酒特别费劲。有时去撩他:想和哥哥喝酒了咋办?他回就三个字:到家来。
约好了定好了,可是老天变脸了。小区里的路都找不到了,和草坪混在了一起。我摸起电话想和他商量改期,他的中气穿过遥控线路照旧和面对面一样:你韩梅姐昨天就开始准备,下刀子你也得给我过来。
世间五十年乾坤大挪移。过去生活拮据,吃不起饭馆,朋友来来往往的都是在家里弄一桌饭菜;如今下饭馆倒是寻常,能喊你到家里来吃顿饭,属最高礼遇了。谁都知道,采买、摘洗、烹煮,家里忙成一团,不如花几个钱下饭馆省事简单。
一进门瞅一眼厨房就感动了,曹伟弟弟早来,亲自下厨操刀。
想吃啥弄啥。曹家娃子练舞蹈要保持体重,逮盘青菜像小羊吃草一样。
肉丸子是韩梅姐一早剁馅摔出来的,精肉拌蛋清,香得馋人。
碗碗盘盘盆盆皆家常,却情意绵绵;一瓶藏诊了十来年的老酒画龙点睛。
崇海兄不沾白酒,看我们喝;一口喝少了,他嫌我和曹伟磨磨叽叽的不爷们。
想要喘口气,得逗他讲故事。当年喝酒,当年为朋友打架,当年如何不知天高地厚。他叙述带表情、手势,一人扮几个角色,一个故事一个小品。
曹导说我再办晚会,哥你可能帮我出个节目,就今天的原样搬上舞台。
不知是我喝迷糊了,还是下雪把天搞迷糊了,明明在一马路北侧,我却认不出那条弯弯曲曲的上山路究竟哪是哪了。看是往二号门去,模样却又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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