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官渡中学不了情(2)

文摘   2024-08-20 23:31   重庆  

吕红文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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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官渡中学教了四年书后,于1971年春奉调到巫山县委宣传部任新闻干事。那时宣传部有两位副部长,郑壮钦同志主持工作。那一时期,还处在文革 “新提法”变动极快的敏感时期。印象中,他总是埋头在写大报告或修改下属写好初稿送他审阅的报告稿,我去见他时:“郑部长,我来报到来了。”他头也顾不上抬一下地回答:“哦,知道了 。你的办公桌在对面,与吕家恒同志合拼的那儿空着的那张桌子。”

那会儿,县委机关流传着一句笑话:“王汉亭是第一书记。付荣光同志是书记,称呼他是‘永远的副(付)书记’;郑壮钦同志是副部长,称呼他是‘永远的正(郑)部长’”。后来知道这个郑部长资格挺老的,抗美援朝时期的随军文化教员。从我去郑部长那儿报到的1971年,往前数到1958年夏天,从奉师毕业携带12人档案的带队人,也曾来到郑壮钦副部长跟前报到,这人就是李家文。

当时奉师校长陈汉书与巫中校长潘荣祥是“两老挑”(所娶妻子是姊妹俩)。李家文是他们事先商定,分配到巫山初级中学担任专职团干部的。这就是前面讲到由于他的到来、原专职团干陈家碧老师离开巫中的原委。

李家文什么时候“从巫中消失”的呢?5月9日会面时,经他讲述,才弄明白。

那是11957年“反右”之后,内部文件强调“要培养自己信得过的政治教师”,李家文同志被派往设在成都市的四川行政干部学院政治教师专修班,接受为期一年的培训去了。专修班1959年9月1日开学,他就是这个时间点从巫中“消失”的。

按常规,一年后,也就是1960年放暑假结束培训后,李家文应该回巫中当政治教师的。他行至万县时,被通知参加在那儿举办的全区教师集训会。会上,他被告知,他将去的工作岗位,不在巫中,而是距离县城90里的骡坪初级中学。

李家文服从分配,到骡坪中学,刚刚在旧仓库里,把三个班的学生分隔安顿下来。此时,上级来通知了:“骡坪初级中学停办!”

李家文与同在骡坪初级中学当教师的陈家碧重逢。李家文和男教师与住的女教师也是睡在统舱一样的房子里,中间是木条子排起来,再用米汤糊报纸,来彼此相隔开。特殊困难条件下、特殊环境时空里,他们谈婚论嫁,结为夫妻。

李家文后来才知道,他本应回到巫中当政治教师,被反常地贬到90里之外的骡坪,是因为同在四川行政干部学校受训的一位同学,告了他一个刁状。细节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背景下,一桌的一个饭盆子,八个人划格格,来确定各自的1/8,扒来各自吃。李家文同桌有个人,总爱从旁边掏别人的墙脚,挖一些本属于别人的口粮自己吃。李家文看不惯这样的行为,说了几句。没想到,引起那同学不满,阴悄悄地往巫山写信把他告了,说李家文对现实不满呀什么的。巫山有关部门警惕性高的领导,对原来信任有加的李家文,开始有所防备……

接下来,李家文还有两进骡坪、两进官渡的经历。前者与本文无关,暂略。下面,是根据李家文两进官渡口述实录,整理的一些片断——

李家文一进官渡,是骡坪中学已经宣布停办,官渡中学处在还没有正式宣布停办,处在两可之间的时间点上。

那时,官渡初级中学负责人名叫陈作夫。他身体不好,加上与教师关系紧张,县里决定李家文去接替陈。李家文收拾行李准备上路时,陈作夫打电话来催了。那时候,巫山县城通往南边的公路只有代客车,而且是两天一班。陈作夫催促他说:“你快来呀,没车坐,你翻南陵观来呀!再不来,我恐怕就死在这里了!”李家文实诚,真的就翻南陵观走60多里山路,赶到了官渡初级中学。谁知,脚还没歇过来呢,上级又来通知了。通知称:巫山全县境内,除巫山中学继续办下去之外,其他所有中学一律停办。刚办起不久的巫山师范学校,不是停办,是把建置撤销!于是,李家文一进官渡“扑了个空”。接下来,他的任务,分为两个阶段来执行:第一阶段,分派教师背个包包,隔三岔五地到学生家里,装模作样地去给学生上一次流动教学课,安抚处在失学焦虑中的学生和家长,“学校还在,有希望复课呢”。待学生和家长缓过气来,再择机,告诉他们实情。第二阶段,是护校,保护校产,听候下一步指示。

护校期间干什么呢?李家文想来想去,有了。他书写了这样一副对联:


护校有责 且学稼学圃

投笔从农 期又红又专


护校期间,李家文曾被临时抽调到县里搞落实政策。其后,又奉调到骡坪区任小教党支部书记兼三溪小学任校长,因为区小教党支部书记一职经常要从电话里接受县文教局的指示,呆在三溪小学不方便,改调到兼任骡坪小学校长。这也就是他所说的“两进骡坪”的第二次进骡坪了。

李家文万万没想到,官渡中学还惦记着他哩!

瞧,二进官渡的调令来了:“李家文同志,请你立刻启程去官渡接陈作夫同志挑的担子。你去骡坪后,陈作夫同志回官渡中学坚持了一阵子。现在看来,确实又坚持不下去了。他肺部拍的片子,纤维化,已经密如蛛网了!”

这是1962年春天的事。

距离我1967年春去官渡中学报到,他从批斗会上刚下来,挑起我的行李往狮子包走的时间,中间相隔了5年。

5年来,李家文在官渡中学干了些什么呢?

简单来说,1967年春我去官渡中学报到时,学校规划的大格局有了。整体看得,细处打量,仍然还是简陋不堪的一副模样。厕所只一个,拉屎尿的坑子之间,没有隔断。从坑洞望下去,一目了然。吃饭没有食堂,老师进餐,是端着自己的饭碗,排队到厨房小小窗口打饭,回到各自寝室吃。学生端个土碗,里面几砣红苕,吃罢红苕再拿那碗去木桶里盛汤喝。说是教师宿舍,实际上是散落在从低到高,沿搜寻坎坷不平的梯坎,顺势搭建的石板房。我去后,是与李仲明老师合住在外间是保管室、里间作寝室阁楼上。

按照李家文信心满满的规划和分派,老师和职员们,是在协管教学的谭揆益老师、协管后勤的秦良余老师这二位的统率下,名项工作按部就班,积少成多,点点滴滴地去做。

后勤方面来说,修礼堂,中间如果立了柱子,利用率不高不说,遮挡视线呀。怎么办?派了许良朝老师长住新营公社,从树林子里搜寻架空做抬梁的大树,用它来立起一排排的人字形的架子来支撑房顶。

官渡中学建在狮子包,离街远,往来不是上就是下,买东买西不方便;就安排“蔡胡子”(蔡启余老师的雅号)专管巡回市场管采购事务。踏实做事的“田烧鸡”(田肇金老师的雅号),被安排为厨房、食堂、菜园子、卖饭票等等日常繁琐杂务大管家。李家文和辛继先的任务,是跑上跑下,找上面要钱,到林业部门办砍伐证,选择、调派木工、瓦工师傅谁做掌门人,等等这些事情,也是他俩的活。

 
李家文照料陈家碧最后岁月时的合影
我在官渡中学4年间,看着这所学校就这样子,师生同心,克服困难。一个奇迹接着一个奇迹,在狮子包那个荒山上,呈现于官渡河居民视野里,学生家长望之惊叹。渐渐,对官渡中学投以信任票的人多了。记得,那时候,在河梁区担任文教助理的鲁文周,把他的两个孩子鲁良威、鲁良朝送入在官渡中学读书。我教过他们兄弟俩,鲁良朝后来到县政府工作,负责编修县志,还送过我一本。

到我1971年春天离开官渡中学时,礼堂落成了。

教室、操场,不再像原来那样简陋了。厕所新添了一所,坑坑之间,开始带有隔断。 

老师们搬进了新居,一律单间,每间配有可供结婚用的双人大宽床,另加一张放得下学生抱来一摞摞作业本。之后呢,还有空角落,可以摆得下备课、查资料、批改作业位置的物件——那样一个长宽够用的办公桌。坐椅,一律是从万县市辗转采购来的藤椅。

煤油灯换电灯,因为官渡小水电装机容量原本就小,从河边牵电线费用高,并且灯泡、电线呀,缺货。锣齐鼓不齐的,电灯亮一会儿,闪一会儿,还是煤油灯、电灯两手伺候着。理化教具从无到有,差距也还大得很。但师生情绪日益变得自信、乐观豁达起来。聚会时,模仿《列宁在十月》的台词开玩笑:“面包会有的,会有的……”

04


  

李家文是在县人武部政委刘文清、部长王金才、副政委刘文德等领导,率领邓青同志担任县革委办事大口组长、周德生同志担任政工大口组长(生产指挥大口组长,由地方干部李长斌担任),“三支两军”大大减缓“文革”负面振荡的时期,被抽调到县里落实政策和整顿教师队伍等中心工作,之后经过几次轮换,最后在教师进修学校工作到退休的。

我记得,巫山是在解放军的帮助下,万县地区第一个由县革命委员会核心领导小组完成建立巫山新县委走上正轨。据《万州志》第1175页“中国共产党地方委员会(1972年7月~1983年7月)”记载,巫山县委第一书记王汉亭与忠县委第一书记张光政一起,进入新一届中共万县地委成为常务委员,后来分别担任地委组织部长和行署常务副专员。那一时期“三支两军”进驻县委机关的“金珠玛米”,对巫山人民所做的贡献,将永远不可磨灭。

正是因为巫山“文革”负面影响的形势迅速扭转,民生问题的解决,也就一个接一个地排上议事日程。我查阅过史料,巫山自来水厂就是这之后开始提上日程,并加快修建的。另一个民生工程,是针对南峰(城关)小学装不下城区逐渐增加的适龄儿童难题,修建城关二小,来解燃眉之急。谁来承担修建任务呢?听说,是县文教局胡道灼、吴中友和他们的领导吴树业一商量,选中了官渡中学总务辛继先同志。头一年,调辛继先,第二年辛的妻子曹友秀也随调到县城里。

城关二小选址在水淹坝(又名水衙坝)广场背靠北门坡那一带,只占去广场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落。这样考虑,一是方便学生就近上学,同时还能保留广场的主要球场,学校和居民都共同使用,节省地盘,又省了钱。

接下来,施工的第一步,是撤掉主席台,把修房子的地基腾出来。

那一天,李家文正从广场那儿路过,听说出大事了:在撤掉主席台悬挂领袖像的那堵墙时,辛继先看到打望的人没有发现那面墙,并没有按预先设计的方向分解后,零碎地、分散地、慢慢地倒下来,而是整体地轰然就要倒下来的险情。他一把掌,把打望的工人掀开了,一刹那间,自己却严严实实地被压在墙底下了。辛继先去世的时间,曹友秀记得非常清楚,是1979年11月6日下午3点13分。

李家文到场时,奄奄一息的辛继先刚被抬走,现场还没清理。他一溜烟儿地,跑到广场一侧的文化馆里打电话给县文教局,请县文教局马上派人分别到医院和现场处理善后。

李家文是双龙钱家公社的人,老家随湖广填四川迁来。爷爷比较富裕,老中农成份,遵照“李家必须送娃儿读五年书”之古训,李家文念到中师毕业。他与陈家碧结婚后,前面生了碧泉、清泉两个女儿,后来生儿子取名“得胜”。陈家碧对李家文说:“生这个娃呀,最最吃力。他倒是得胜了,可把我肠肠肚肚都扯下来似的,耗干了,我恐怕是不久了。”陈家碧是巫山城里人,住在老县城银行对面豆腐铺的隔壁,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二妹妹陈家兰是我同班同学。

李家文与陈家碧结婚,是1962年元旦。陈家碧离他而去,走时留下“我走后,你和曹友秀好好过”的遗言,是2020年7月13日。按五十年为金婚的说法,是共同享受了“金婚”另加8年吉利数字才分开的。
 
2024年1月9日,我们去看望时为李、曹二人拍的合影


05


  

202419日从李家文那儿回来还在路上,他就打电话询问打到出租车没有?刚拢屋,电话又来了。我们忽然想起,忘记问他哪一年入党的了。那头回答:“这个记得最清楚了,195939日在巫山初级中学入的党,因为凑齐三个党员才有条件建立党支部,潘荣祥校长首任党支部书记。”之后,补充说:“当时是预备党员,3年之后转为正式党员的。”

我愣了一下。

我的最后一个工作岗位,是在省委党刊。针对党的思想建设、作风建设、组织建设有关规定,是做过一些功课的。仿佛记得,我党历史上某一特殊时期、特殊环境下,曾经有过工人、农民、手工业者、店员、士兵入党时间为上级批准之日,无预备期,党龄同时开始计算;知识分子、自由职业者入党时间为党委批准之日,预备期3个月,党龄从转正之日算起。或工人、苦力、雇农、贫农、城市贫民、士兵预备期6个月;中农、职员、知识分子、自由职业者预备期1年;其他人员预备期3年。可建国后,似乎没有入党预备期长达3年之久的规定。为何?难道四川行政干部学院政治教师专修班那一纸告状信,对他的负面影响力,竟如此天长地久?

原本还想和李家文同志聊聊这件事。一想,不必了。一是,过了这样久……再说,李家文同志的党龄,早已远远超过“光荣在党五十年”。

不如这样来结尾吧:向巫山的山梁梁上、山沟沟里,巫山的平坝坝、河边边,像李家文这样踏踏实实献身于人民教育事业的中小学教师们,致敬!

致敬,李家文们!

(全文完)

【往事】官渡中学不了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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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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