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事】触 电

文摘   2024-07-28 18:05   重庆  

张 潜 /文



高神仙的电,难得见到面。

大水冲垮堰,小水发不起电。

不大不小,两根红丝线。


高神仙管公社的集体企业,说起“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神仙生活,唾沫能飞过河。各人名下的一摊子事搞不好,哪怕会拉关系、会吹牛,老百姓也不买账,一不小心就成了笑料。

当年,我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解《诗经》的时候,特别强调民间文学尤其是口头文学的力量。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人皮敷地皮,地皮就要敷肚皮。要是把肚子吃不饱的老百姓得罪了,可能千年之后你的名字还钉在那根耻辱柱上。

这个道理,要是在考场上,一般的考生都会用笔作答。可一旦坐上某些位置,不少的人,都会犯屁股决定脑袋的毛病。

01

懂 电

最先懂一点点电的知识,得益于小时候看电影前。放映员总要拿着圆饼状的手持话筒讲:

喂喂喂,社员同志请注意哈。地下有根黑皮线,不要用脚跞(lì),不要用手扯,谨防触电。


跞,就是用脚板反复使劲搓。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对付核桃、板栗这些壳厚或带刺儿的东西,才值得这样使蛮力。当然,在对付蚂蟥的时候也可以,这个软不拉几的吸血鬼,不怕蒸、不怕煮,最怕放牛娃娃翻屁股。你要是不把它捣成肉沫,一转眼又复活了。

放映员一提醒,我看到这条黑皮线,就会紧张。大人们都说,这电就像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放映的电,来自角落里那台突突响的发电机。它和天上的闪电,给我神秘的启示,在某个神秘的地方,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只需要神秘的一瞬,就能劈开世界的一切黑暗。

那时候,区公所坝子每晚都热闹,因为有一个能容纳几千人的大坝子,还有一盏明晃晃的电灯。小家伙在这里捉鬼,打土地,玩蛇保蛋,躲懵懵儿。年龄大一些的就玩篮球,打牛鬼蛇神,——定点投分决定输赢,输家站在指定的位置,背对篮板,得意洋洋的赢家,用球打板后弹回来,故意撞在输家身上。

要是那电灯一明一暗连续闪三次,大人们就会说:

十点了,要熄灯了,赶快回家。

这电是专用的。在曾作为帝主宫的人民公社那里,用柴油机发了,再传到曾作为关帝庙的区公所。柴油机一熄火,月亮不给力的话,偌大的坝子又还给了黑暗。

02

偷 电

没想到,我们家是整个古城里最先用上电灯的那一批。虽然不怎么光明正大,但总算提前享受了一把。

我们家住在区公所旁,人民公社的电要输送到区公所,必须从我家门前经过。准确地说,是要在我家屋檐下,安装一个瓷葫芦,才能将电线拉进区公所内。这线是胶皮的低压线,不敢太紧也不能太松,热胀冷缩嘛。过一段距离,要么栽一根电线桩,要么就利用树木或者屋檐下的檩木来升高。

机会就来了。父亲不懂电,想不出这招。大哥毕竟初中学过物理,晓得中间的窍门儿。不知道他从哪儿,东拼西凑找来几截粗细不一的电线,用黑色的胶布接成一根,弄一个灯头,安一颗二十瓦的灯泡。瓦数不能太大,容易被人发现。

白天没电,大哥把屋檐下的火线和零线分别割一个小口子。竹竿上绑一个铁钩,把自家电线的一头绑在上面,需要时,铁钩只要挂到合适的位置,电通了,灯就亮了。
嘻嘻,只要搞懂了老虎的脾气,莫说摸摸屁股,就是爬上去坐坐也无妨。

安全我们都不说了,肯定有隐患,更重要的是容易被发现。室内的线和灯,早上天一亮,就必须收了搁进箱子,外面的竹竿之类,也必须取下来,收拾好藏起来。

偷偷摸摸用了一段时间,还是被发觉了。因为从公社到区公所,要经过几十家人户,都学会了偷电。柴油机负荷不起,电压特别不稳定,领导们知道中间有跑冒漏滴,不愿意得罪这几十户群众,干脆不送电了。

没过几天,区公所的院子里也发出突突突的柴油机声音,原来他们自行购置了一台发电机。

干部,才是真正的高人,他们的办法真多。

03

调 电

1977年左右,古城差不多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灯。这就是高神仙管辖的电厂供应的。

一切都像童谣里唱的那样,很有戏剧性,电来与不来都没得准信。好像某些本事不大脾气特大的领导,只剩下折腾下属这点儿伎俩。

一年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都得预备煤油灯。煤油灯更高级了,安装了玻璃罩子,能防风。每到傍晚,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把几个头晚用过的灯罩取下来擦干净。一手捂住开口,用嘴哈一口气,罩子上布满雾才开始拿偏软的草纸擦。

随时停电的原因不全怪高神仙。春天,水要灌溉东西两坝几万亩水田;夏天,逢雨会冲垮堰头。稍微稳当的只有秋冬二季,但冬天水小,电压低得可怜,一颗十五瓦的灯泡,只等于一朵雾中的南瓜花。记得我们家的堂屋,不过三十个平方,墙壁上还刷了白石灰,居然很夸张地点一盏一百五十瓦的电灯,还是很难在灯下看书写字。带启辉器的日光灯,根本就启动不了。

应该是街道上那些销售电器的,引进了稳压器和调压器。于是家家户户都买,有的甚至买几个,采用串联式的几级调压,才能保证日光灯、电视和冰箱运行。一个比较熟的朋友,炫耀似地告诉我,他们家的调压器是五千瓦的,能把家里的所有电器都带上。

侄女儿二十个月了,可还没冒话,连个爸爸妈妈都不会喊。因为计划生育政策,她是打了催产针的早产儿,勉强喂活后还缴了罚款,一度还怀疑是残疾咧。

那个夏天的傍晚,我抱着她在屋里玩儿。应该是头天电厂陡然停了电,忘了拉下开关。今天又突然来电了,明晃晃地很刺眼,哪想到这个姑娘用手一指,清清楚楚来了一句:

电——灯——

2024年4月22日


作者简介


  


  张潜,男,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文博研究馆员,重庆三峡学院硕士生导师,现任巫山县文管所所长、巫山博物馆馆长。致力于本土文化的发掘、研究和推广,先后公开出版《风情巫山》《风味巫山》《风语巫山》《风韵巫山》《风气巫山》《风物巫山》《风尚巫山》《风雅巫山》《斑鸠的爱情》《龙骨坡抬工号子》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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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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