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塘峡两岸,由于山势一直笔陡笔陡,笔陡得存不住一点儿泥土,那江岸便整体抹得成了光秃秃的大石山。除了硬刻在崖壁上的古栈道,和一两处非要“定”在那儿的导航建筑外,就再也见不着别的人间烟火了。巫峡却不一样。当江轮从巫峡航道驶过,曲曲转山之间,我们会时不时用了惊异的单调,去招呼同样处在惊异中的同伴:我们从江轮上这样惊异呼着,忧心忡忡地议论着:那样陡峭悬乎,看久了心脏都会发抖,可人家还喂猪呢,还养羊呢,还种地呢!只怕夜晚出来“方便”,一步踩虚了,就会咕咕噜噜摔下江去吧……从整体岸形来看,巫峡要比瞿塘峡幽深曲折得多。但是,由于它的长度是瞿塘峡的5倍,这一长,便杂生出若干夹着溪涧的缓坡断层,便形成了这儿一块那儿一片、大小不等的位于山麓和山腰的若干小台地。这样的小台地,从江上看去虽是很陡,可你真正弃舟登岸一访,才发现,能修个把篮球场的地块多的是。有“台”便能存住土,有土便能生万物,加上还伴有足以能活苖活人的溪涧泉流,台地自然受到人的青睐,成为一处处并不算坏的场所。于是就形成了巫峡里特有的“田野纵横千嶂里,人烟错杂半山中”这样的自然、人文之景观。一位伟大作家说过“木匠儿早识斧凿,兵家儿早识刀枪,书家子早识笔墨”一类的话。那么,四季梦幻在奇云异雨里的峡居之民呢,他们一出世,也早识了这儿的山水风物,常论着这儿的鬼怪神灵,玩惯了这儿的草木与浪花。一句话,特殊的环境养育了他们向此山此水寻找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天性。无分男女,峡居之民人人皆能吃耕山之苦、个个不避走水之险。竹篓搁在肩上,哪怕上面横睡着一头100公斤重的大肥猪,照样能够踩着峡壁石径上去、下来,或者横穿峡谷,一气走它一山又一弯。走得累了,半依着崖壁,竹篓下支起丁字拐的打杵子一撑,就这样歇口气,腰杆里取下旱烟袋,裹支叶子烟,猛猛地吸够了精神,又一步一吭哟地往前走。这木船,如果是轻舟或者挂起了顺风的帆,彼此大声武气地呼喊,一个问:“桡夫子!还搭客不?”一个问:“背脚子,赶船不?”互相问明了,谈定了,吆吆喝喝地就近约个靠船的地方,他就这样从峡壁上走下来,船上横过一支竹篙,让他撑持着跳上船去……这时候,走山的失去了肩上的重荷,摆起山窝子里的龙门阵;走水的不断地迎受着山窝子龙门阵的逗引和挑战,也搜肠刮肚地炫耀起闯荡江河的见识来。这样的“故事会”开得久了、多了,旧有的便不再具有新鲜感,大家便嚷嚷着让对方单来一个、重来一个!于是开始了借眼前景物做任意编排龙门阵的即兴创作,你一个发明,他一个创意,明天一个加工,后天一个润色,新故事便像一串珍珠,经过千万人和千万次的琢磨,愈来愈显露出迷人的光泽。……——摘自吕红文著《三峡鉴赏志》第378~380页(四川美术出版社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