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去年中秋

文摘   2024-09-17 21:15   重庆  

刘红梅  /文  



阴晴难定。岁月是,中秋也是。
记忆中,中秋的面容多是和善的,温情脉脉,有时甚至还有几分热烈。和善的中秋,自然会无所保留地馈赠苍生。会在万类期盼的眼神里,将明月从天边从海上从山后缓缓托出。人们也并不是正襟危坐庄严等待,等待中秋月出那神圣的一刻。大家在自己的忙碌中或是高谈阔论中,不经意一抬头一回首,月在皓空,静静地,俯瞰大地。心一下便踏实了,有月,才是中秋。
可中秋并不是在每一年都那么明朗而快乐,有时候会面蒙阴霾,泪花飞溅。心事重得像淋得湿透的黄蜂,想飞,却只能下沉。行人也是步履迟缓,就像是步子也被打湿了。沉重而伤感的中秋,便无暇顾及那些等待着在月下表情抒怀的人们。月被藏在深海浪水中或是深山老林里,不现踪影。人类的悲欢有时是相通的,没有月的八月十五,便只是个寻常普通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思归难归的游子,盼聚难聚的家人,求合难合的情人,共着那不见天地的迷雾和满天飞洒雨花,也不会太过的伤怀。
去年的中秋,悲喜交集。涕泗滂沱一阵之后,突然间破涕为笑。刹那间灿烂的阳光铺天泻下,被包裹在金色暖意里的大地,有几分沉醉的模样。行人的脚步很快被晾干,变得轻快又敏捷。汽车的喇叭声嘹亮又柔和,不似先前急躁中含有愤怒。然而,这一天,这个中秋,用最真切的事实告诉人们,幸福易逝。
老天真是个久负盛名的戏精,居家的人还没来得及看见天空的笑意,它便赶快收起那昙花一现的灿烂,凉凉的泪水再次四处飘飞。然后,从中午到下午到傍晚到黑夜,一直,悲伤难禁。突然觉得,喻其为戏精,许是无情。悲伤不是演戏,演不出这般绵密又持续。
那晚,没等到月亮。
那就回忆吧。回忆也能照亮心房。
中午团圆,中秋能团圆,曾经那么寻常,寻常得以为会年复一年地继续,永无终点。奶奶,爷爷,爸爸,妈妈,我和弟弟妹妹。爸爸常年在外,但中秋一定会回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晚饭,夜幕也已经降临。这时便有一个祭奠仪式,奶奶是仪式的主持。她会在院坝里摆上一个案几,用盘子装好切成等分的月饼放到案几上,盘子里还放着苹果,苹果上插上一炷香,奶奶说这是敬月亮菩萨。奶奶弯腰站在案几前,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我问过奶奶念的是什么,奶奶的原话已记不清了,大意是祈求风调雨顺之类的话。我们站在旁边,看着奶奶虔诚的模样,心里焦急万分,只盼望这个仪式快点结束。敬完月亮菩萨,我们才可以吃月饼。那时候月饼在心中的位置远远超过月亮,所以,有没有月亮,有什么样子的月亮,完全没有印象。
后来,中秋团圆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兄弟姐妹三个变成了三家。奶奶依旧坚持主持着她的祭奠仪式,只是我们不再像以往那样关注。我们谈笑着,逗弄着孩子,大呼小叫其乐融融。吃月饼吃瓜果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一点点,也算是敬守着一种仪式。那时候我们会时不时抬头看看月亮,由衷赞叹,好大好圆好亮。无心感知悲喜,快乐却自然存于心间。
这样的团团圆圆的中秋,只过了两个。第三年正月,奶奶离世了。中秋,便再没有仪式了,我们只是聚聚,一起吃个饭。过几年,爷爷走了,再过几年,爸爸走了。再到中秋,我约上妹妹,带着爱人孩子,拎着几盒月饼,去母亲家里坐坐。闲谈些东家西家油盐酱醋的事情,然后回家。
再后来,没有了妹妹。没有了妹妹的那年中秋,我一个人拎着月饼去母亲家。我坐在三人座的沙发上,母亲坐在旁边两人座的沙发上。面前四方小桌上放着母亲洗好的水果,还有包装得完好的月饼。隔着桌子望过去,靠墙的电视柜顶端,爷爷和父亲的遗像一左一右地立在那里。我和母亲试着聊天,我们找到很多个话头,但这些话头都在对方强颜欢笑的“嗯”“哦”中戛然而止。后来,我们便沉默,客厅一下子被抽走了氧气变成了真空,我和母亲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终于,我站起身,对母亲笑笑,说,我走了。母亲也站起身,笑笑,说,好。下楼梯的时候,楼梯间很黑,我一步一步往下挪,挪出楼梯口,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一直模糊,什么都看不清。院子里的灯光太暗,我眼睛里的泪水太多。
再到中秋,母亲便不在家。要么在她兄弟家,要么在她妹妹家,要么在她姑子家。
再到中秋,我便参加朋友们的聚会。
要么去一个小山顶上的公园,几个人,静静地,围着石桌坐在石凳上,听其中专门研究文化的长者讲述有关的故事,经年的,民间的,神秘的,与月亮有关的故事。举首对着明月,诵着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山下不远处的长江,月光随波涌动,“月涌大江流”。虽是秋江,依然是滟滟随波千万里,江中处处有明月。“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年复一年,月缺了又圆,人不断地出生,宇宙永远是恒定的。是什么不同?是老去的人,出生的人,永无交集的差别。是至亲的和不相干的无法相比的差别。情感的世界,永远不可能恒定。
要么一大群人,选一片开阔之地,聚在一起,在月光底下,喝酒聊天,唱跳开怀。不喝酒的我,端着茶杯也可以疯得像个十足的醉中浪姐。声嘶力竭地唱着,肆无忌惮地笑着。那时的快乐是真的,但这种快乐是随便某个日子人聚对了情绪上来了便可以拥有的,和这个日子无关,和圆月无关。
要么,应好友的邀约,去她家。三五好友坐在她屋前的长廊上。长条桌上摆满了各种水果各种月饼。还有好友亲酿的桂花米酒。任我这寻常滴酒不沾的人,也禁不住那么香甜的桂花酒的诱惑,饮上一杯,又一杯。廊前的那些花盆里,花的香叶的影隐约浮沉。对岸连绵的山脉在月光里起伏不定,摇摆着。山脚的村子里的灯光被月光照得有些迷离,对着江面涌动的流光抛递出一波又一波的情愫。明净的圆月,挂在中天之上,一圈一圈的月华绕着圆月聚拢又散开,散开又聚拢。我们听着美食家谈着美食,或者海阔天空地八卦。也许会突然被某个人一牵,牵到女人私房的话题上,盘桓许久。然后,突然间又说到漂亮的衣服。于是,主人便将她五颜六色风情万千的衣服拿出来试穿,碰上穿着实在好看的衣服主人便慷慨赠予。一番折腾之后,依然精神抖擞的女人重新落座,继续话题,或者重寻话题。也说爱情,看着月亮月华想着那“愿逐月华流照君”的句子,说起如句中“君”一样的爱情,只存于理想中的爱情。
那个中秋,那个夜晚,一个人静坐。听着已变得极为稀落的雨滴声,是那些细细雨丝在屋檐在雨棚聚了许久再滴落下的声音。绵绵雾气将夜空遮挡得严严实实。月亮,应该被心事紧紧拽着,沉在某片黑暗的荒漠里。或许,浸泡在悲伤的泪海里,一时间无力脱身。
心事和悲伤,只在那一夜,只在那个中秋的夜晚。
(此文原载《上游新闻》“缙云”副刊)

(作者刘红梅,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重庆市巫山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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