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来，谈起古城最最漂亮的女人，十个指头扳来扳去，还是要数幺妹儿。
幺妹儿住在东门边。东的风水好，幺妹儿的妈不过生得白，幺妹儿的爹无非长得高，两个哥哥也只能说将将就就，偏这女娃娃硬像是仙女从天上下凡来的，至少也是皇宫里的人，从画里走出来的。瓜子一样的脸盘，露珠一样的眼睛，糯米一样的牙齿，杨柳一样的腰身，子姜一样的小手。那个像天鹅一样的脖子，能装下一小杯酒的锁骨，古城人没见过，也形容不出来。唉，天底下好说的话，好听的词，堆在幺妹儿身上也不为多。“柑子叶，柚子叶，幺女子怀起娃娃走不得。”古城里一直流传这首流里流气的歌谣，是那些吊儿郎当的人哼的。幺妹儿长大后，这首歌就没人再唱了。他们怕脏了幺妹儿的耳朵，伤了幺妹儿的心。![]()
古城封火墙（网络图）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幺妹儿十六岁，该操办婚事了。可古城里上到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下到吃了上顿缺下顿的平头百姓，居然都不敢来提亲。幺妹儿几代人经营一家小杂货店，两个五大三粗的哥哥经常到码头上下苦力，无非过得殷实而已。父母也没把幺妹儿当摇钱树，狮子大开口，想把幺妹儿两个哥哥订婚的聘礼都赚回来。怕啥呢？这些人家，怕的是自个儿。一怕自家福分浅，二怕娃娃不般配，三怕为这一门亲事，得罪了全城的人。幺妹儿的终身大事就耽搁下来了。急得老爹老妈在屋里叹气，一直拖到她十八岁。![]()
古城封火墙（网络图）
这一年，长溪河李老板的公子到古城谈一笔生意，无意中见到了幺妹儿。失魂落魄的李公子搁下生意不谈，打定主意要毁了父母订的娃娃亲，钻天打洞请人提亲，保媒。李家是长溪河响当当的人物，他要说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李家上了门提了亲，幺妹儿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婚事自然谈得快，婚期也随即定下来。到了这天清早，李家敲锣打鼓披红挂彩来接新姑娘，一到南门口码头，见过大世面的李家路总管，傻眼了。说好的幺妹儿家没钱做像样的嫁妆，只来一条船接人，哪晓得现在满河都是红彤彤的嫁妆，高档得不得了。有装了大镜子的柜子，有能保温的热水瓶，有据说是象牙做的麻将，有十床八斤八两的棉絮，有十二抬齐整整的箱子柜子滴水床。这古城里，没有谁见过如此排场的嫁妆。总管的脑壳转得快，一面安排人骑马回家报信，一面现场安排船只，临时请了几十号人帮忙。花了两顿饭的功夫，足足装了三条船，花了一个时辰，才把盆盆钵钵瓶瓶罐罐蚊帐被褥……等等装完。![]()
农村宴席（网络图）
如日中天的李家在长溪河街上铺开场子整喜酒，为防止宝子山上的土匪趁火打劫，还专门花钱在县城请了十来个荷枪实弹的保安压阵。这席面，从太阳冒头开始，一直开到太阳溜进云台山。新郎倌表面喜气满面、心里却肝火上升，几杯酒下肚，脑壳一昏，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就冲进了新房。“快说，快说，你给老子说清白。这些嫁妆是哪儿来的？你害得老子重新找了三间房屋，才把这些乱七糟八的码进去。想要老子李家出丑咩？”“老爷，老爷，您儿，您儿莫嚇我嘛！我，我们家穷，这些都是那些大爷们估到要送的。”原来，满城大爷晓得了这门亲事，总算出了一口长气。知道幺妹儿家置办不起像模像样的嫁妆，都自告奋勇要助一臂之力。一来显示自家实力，自然选最好的最贵的买；二来表示急公好义，一定要给古城撑足面子；三来以此为桥，日后和李家攀上关系。郭家药铺的掌柜买，陶家员外买，沈家做糖的老板买，刘家保长买，杨家大爷买。幺妹儿一家一直蒙在鼓里，直到结婚当天敲锣打鼓送到码头上，才晓得有这一档子事儿。“老爷、老爷，这些嫁妆我们家也不要了，您儿家送我回去嘛。”幺妹儿察觉李公子神色不对，只好一个劲儿央求。新郎倌听说古城有头有脸的都送了嫁妆，晓得这些人的花花肠子，那股子气儿轰地冲上来，手一抖，一颗子弹从右肩上斜着飞进了幺妹儿的身体。![]()
龙溪苏家洋房（大平哥/摄）
“砰”一响，硝烟一出来，李公子酒醒了大半，感觉幺妹儿身体不对头，提枪夺门而逃。“哪个？哪个？给老子站住！”雇来的保安，听见枪响循声而来。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从新房跑出来，纷纷举枪瞄准。李公子早已惊慌失措，哪还说得出来。拔腿刚跑两步，几个保安的长枪啪啪啪就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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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潜，男，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文博研究馆员，重庆三峡学院硕士生导师，曾任巫山县文管所所长、巫山博物馆馆长。长期致力于本土文化的发掘、研究和推广，先后公开出版《风情巫山》《风味巫山》《风语巫山》《风韵巫山》《风气巫山》《风物巫山》《风尚巫山》《风雅巫山》《斑鸠的爱情》《龙骨坡抬工号子》等作品。
主编/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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