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和几个高中同学在一起闲聊。谈到过去,小秋对我说,那时你母亲炒的鲊广椒真是好吃,毕业后,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鲊广椒了。小秋的话让我的心头一紧,泪水和着往事就流了出来。秋天的阳光一点点变得柔软的时候,也是做鲊广椒的时候。一大早,母亲就把从前街买回来的两大筐新鲜红广椒清洗干净,沥干水分后,倒入一个大木盆中将其剁碎,又把事先按比例准备好的苞谷面倒入盆中,撒上适量的盐拌匀后分别装进几个坛子中压实。盖上坛盖后,母亲吃力地将装满鲊广椒的坛子抱到楼梯间的阴暗处放好,再倒上坛舷水进行密封。我睡觉的床紧挨着楼梯间,好多个夜晚,我都会听见鲊广椒发酵时产生的气泡挤破水面发出轻微的“咕咕”声,它像一支动听的小夜曲充盈着我的梦。
一个月后,揭开坛盖,一股特有的酸辣味儿在房间里弥漫着,使我嘴里的口水突地变得多了起来,像含了一颗水果糖一样。有时,母亲也会用米面子(用石磨将大米或糯米磨成粉)来做鲊广椒,还加入花椒、桔子皮或是“秧巴干”的洋芋丝,这种鲊广椒口感好,色彩也要丰富很多,只是黏性太大,紧紧抱在一起不易炒散,我更喜欢吃用苞谷面做成的鲊广椒,舒舒散散的,出锅前,再撒上一把蒜苗翻炒几下便红红绿绿一大盘,就这一道菜,我便可以把一大碗饭吃个底朝天,更别说再放入一些肥瘦相间、香气四溢的腊肉片,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在物资匮乏的那个年代,鲊广椒不但是绝好的下饭菜,也是我们兄弟三人看电影时必备的小零食。电影院在区公所大院内,离我家五六十米远,父亲在区公所工作,当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家属看电影不用买票,所以几乎每场电影我们都没落下。但可恨的是,每当电影换片的间隙,周围嗑瓜子的声音响成一片,把我们又逗得嘴巴里像含了一颗水果糖一样,口水止不住地往外冒。再去看电影时,我们也想找母亲要买瓜子的钱。怎么可能呢!能让你去看电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怎么还可能放水流舟地给你买瓜子的钱。有一次,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准备向母亲要买瓜子的钱,二弟拉了拉我的衣袖说:走,电影快开映了。于是,我极其失望地和二弟去了电影院。当电影换片的间隙,四周又一次传来嗑瓜子的声音时,二弟轻轻碰了碰我的手,同时递过来用作业纸包着的一包东西,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摊在他手心里的竟是一包鲊广椒!我们会意地笑了笑,便用手指拈了一点鲊广椒送进了嘴里。这一发现让我们很是惊喜,以后去看电影,我们再也不会向母亲要买瓜子的钱了,而是各自悄悄带上一包鲊广椒出门,在电影院里,我看得津津有味,也吃得津津有味。后来,我们发现了一个更大的惊喜,每当电影院放电影的那天,厨柜里就会多出一碗松松散散、酸酸辣辣的鲊广椒。我读高中的时候,学校的食宿条件极其简陋,操场坎下,一字排列着十几间男生寝室,每个房间里顺墙壁呈“冂”字形支着7张上下床。28个住读生就挤在这不足30平方米的土瓦房里,大家所带的下饭菜也十分单一:要么是一袋鲊广椒,要么是一袋盐菜,要么是一袋豆豉,要么是一瓶稀广椒,都被锁在床下属于自己的那个木箱内。每到开饭的时候,我们从食堂各自拿着蒸好的盒饭跑回寝室,打开木箱,一股霉味就直冲口鼻,哪怕那温热的盒饭还没来得及把咸菜里那少得可怜的猪油完全化开,都在短时间内被吃了个精光。那时运动量大,营养又跟不上,能吃到一顿饱含油水又热气腾腾的饭菜,成了当时在校住读同学的一种渴望。小秋是众多同学在下晚自习后还能吃到热饭热菜其中的一个。我是走读生,性格原因,我和很多住读生关系处得跟兄弟一般,我还邀请他们到我家去住。通常,下晚自习后,和几个同学一到家,我就会急着对母亲说,饿惨了,快给我们弄点吃的。母亲听后,笑着说,看把你们饿痨成什么样子了?别着急,很快的。说完,放下手中的活便为我们煮饭去了。母亲走到灶台前把火门打开,取下挂在墙上的铁锅往灶台一架,往锅里倒入一些菜油,待油烧沸,将一碗事先蒸熟了的鲊广椒倒入锅中,炒到一定程度后,再放入一些肥瘦相间的腊肉片,快速进行翻炒。瞬间,青烟升腾,香气弥漫,我似乎能听见小秋他们吞口水的声音响亮地传过来。在蒸饭炒菜的过程中,母亲面带笑意地时不时回头看我们几眼,从未因为家里长期多出几个吃白食的学生娃娃而甩脸色给我们看。灶台前,母亲那微倾的身影映在我眼里,如同一尊雕塑,好看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把有种快乐丢在了路上,每当我想跑回去捡拾它的时候,却已变成了大片大片的忧伤。十年前,母亲的去世,让我把当儿子的道路走到了尽头,我再也不能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鲊广椒了。日子慢慢流走,生活渐渐变好,我和同学们时不时就在外面的餐馆里聚聚。他们点完菜,我总忘不了再加一道菜,要么是鲊广椒炒回锅肉、鲊广椒炒洋芋片,要么就是鲊广椒炒腊肉、鲊广椒炒鸡蛋,或者就是一盘纯粹的炒鲊广椒。时间长了,小秋等几个同学问我,你点的菜为什么总与鲊广椒有关? 尹君,男,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金融作协理事、巫山县作协理事,现供职于农行重庆巫山支行。
主编/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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