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日本人交往中的第一大原则是不给人添麻烦，也不愿别人麻烦自己。如果稍有烦人的嫌疑，那赔罪般的道歉或表达谢意是必不可少的礼数。
可是，我发现这条定律对有一类人——身障人士(俗称残疾人)来说没有约束力。他们在健康人的社会中享受高人一等的“特权”，接受周围人的特殊照顾时鲜见一付给您添麻烦了的歉意，看去似乎具有遇事横着走的当然权力。
在日本，他们的特权无处不在，可说是全方位无死角：
你去任何一家酒店、饭店、咖啡店，洗手间的最佳位置都配有身障人士专用的便器，空间稍微充裕一点的大楼都配备了专用的厕所。比如，我所居住的公寓一楼后门入口处就有这样的厕所，里面设备一应俱全，空间大得可以跳探戈了（尽管至今我还没在公寓里遇到过一位坐轮椅的身障邻居）。
去日本大楼坐电梯，各楼层的按钮位置都低到让坐轮椅的人也能够得着，配有盲文更是常识；电梯内一般装有落地镜，过去我一直以为是为那些出门想要从头美到脚的人士设计的，后来才知道，主要是为了方便坐轮椅的人也能享用才有的配套设施。
外出乘坐电车或地铁，平时站台上难寻一个站务员的踪影，但只要有坐轮椅的身障人士上车，必定有站务员守候左右，为接送他们上下车小心翼翼地铺上专用垫板。哪怕是车厢出口处排着再长的队，那也得等把他们送上车后，队伍才开始往前蠕动。
好多次遇到过这种身障人士上下车的情形，我仔细观察，发现他们一个共同特点便是，享受这种特权时，没见到过一位脸上的表情有给人添了麻烦、不好意思的歉意，反倒显得坦然自若，一副习惯当上等公民的表情和模样。感觉身障人士去上班或外出逛街，看上去跟大领导下基层视察工作一样好不风光。
在路上遇到盲人，有的走在盲道上时一点也不放慢步伐，探路的拐杖敲打得掷地有声，给人的感觉有些“快让道，大爷我来了”的气势。
日本政府对待他们更是关爱有加。我认识一位日籍华人，他去国内出差时不幸遇到车祸，双腿失去了自由，现在回到日本的生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每周有医保安排的护理人员上门服务，本就喜欢旅游的他常常独自出门，云游四海，日本各地都留下他快意潇洒的轮椅车迹。
日本企业对招聘身障人士也是热心又积极，因为这是企业需要履行的社会责任，也能得到政府的特殊补贴援助。我打开过一个专门为企业招聘身障人士的招人网站。那网站开办有30多年了，先后有5000家企业通过该网站专门招收各类身障人才，据说平台的利用者达到30多万人次。
我没有直接与身障人士共事的经历，但是大牌日企对他们“宠爱”的程度，却有过一次难忘的体验：
多年前，我在索尼公司本部做中日跨文化的主题演讲。会场坐满有好几百人吧。只见台下最前几排位子都留给了坐轮椅或其他的身障员工，台上还配备了一名专业哑语老师当翻译。一个半小时的演讲结束了，主持人宣布因时间所限，只能请老师回答两个提问。
台下到处都看见有人举手，主持人还是把提问权交给了前排的一位身障人士。结果我差点被他问住了，因为他询问的是中国政府对企业雇佣身障人士有哪些优惠政策。好在我从小就住在一家为身障人士开办的福利工厂附近，有俩朋友在里面工作。没料到我的回答引起了前排听众更大的兴趣，于是第二个提问者顺其自然地又是身障人士，弄得那天在索尼公司的演讲主题毫无悬念地改变了方向。
有过几次这样的体验之后，我也对身障人士不按日本社会常理出牌的理由有了新的认识：他们的身体状况让其无法避免随时给人添麻烦，如果不对麻烦他人具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必然会给日常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因此，可能从小受过的教育就是不要在乎别人的眼色，脸皮磨砺得粗糙一点。这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必备手段和心理建设的必修课程吧，完全无可厚非。
我感觉日本社会为了让身障人士能够享受像健康人一样的生活，在一些被社会视为灰色地带所提供的服务，也有大胆冒犯之举。比如，2020年，一位名叫小西理惠的女性成立了一家社团法人组织。该机构专为身障人士提供性服务，标榜的宗旨是"让身障与性变得理所当然”。其网站上的口号是：「“障がいと性”をもっと明るく」（"让身障与性更加光明正大”）。
该组织代表小西女士在接受采访时，提及她创办机构的初衷时说道：“有位母亲在护理身障的儿子时，竟然怀上了儿子的孩子。当她去医院堕胎时，流着泪水告诉医生，‘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的孩子就会成为性犯罪者......’。我听后感到非常震惊。这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事情！可为人之母为什么不得不做这样的事情呢？”
小西女士还拿出世界卫生组织（WHO）为她的事业背书。因为WHO建议，有关身障人士的性问题在福祉部门应配备专门的咨询人员。据她接受记者访问时介绍，在荷兰、瑞士、德国和丹麦，"性护理者"可以取得合法的资格。然而，在日本，即使身障人士存在这一生理需求，也被社会视而不见。她说，是时候解决社会多年来一直遮遮掩掩的身障人士的生理问题了，“整个社会的福祉服务部门都需要考虑身障人士的这一问题。我们需要改变观念，将性视为生活必要的组成部分。”
她的观点或许并不被日本一般大众接受，但是在为身障人士服务的社会福祉部门，却得到了不少专业人员的首肯。因为身处提供身障人士福祉的现场，他们对服务对象的需求更加感同身受。
我无法用社会道德贸然评论这种服务的合理性。只是相信有一点应该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我们对弱者缺乏起码的同理心、同情心和基本的人文关怀，那是一种社会的悲哀。
保护弱者，这是衡量一个国家文明程度的尺度和标准。
图片选自网络
（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选自unsplash）
如何与日本人打交道——你有所不知的日本人真相
从2023年12月起，旅日公众号推出古年先生的专栏《如何与日本人打交道——你有所不知的日本人真相》，专门探讨与日本人的交往之道。希望能够对关注旅日的朋友们有所启发。
古年 旅居日本30余年。社会心理学硕士。经营管理培训师。自1998年开始在日本各知名跨国企业从事跨文化经营管理培训至今。曾在『收获』、『作品』、『延河』、『湖南文学』等中文杂志上发表多部中短篇小说。在日本出版『中国经营顾问传授跨文化管理技法』、『中国式谈判』、『中国人价值观』、『香港文学』、『芙蓉』等专著。其中，『中国式谈判』于2002年在韩国出版。另在日本数家刊物开设专栏，发表多种主题的散文随笔。微信号：Gunian5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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