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以冲突的一国方案

文摘   时事   2024-01-27 12:03   英国  

本文长度:8600余字,推荐大家收藏后慢慢看


作者:Jeff Halper

译者:Eric

校对:吴衢


吴衢注:本文以问答的形式,回答了为什么一国方案是一个更合理的政治方案。一国方案既是欧美左翼乃至泛左翼的新共识,也有自己的一段发展历史。相关内容可以参见文章:“两国方案”已破产,能否重建一个族群平等的“以色列-巴勒斯坦国”?本文则讨论了当前一国方案的一些细节,并且回答了相应的质疑。


本文原文为:Decolonizing Israel, Liberating Palestine: Zionism, Settler Colonialism, and the Case for One Democratic State一书的第十章Addressing the Fears and Concerns of a Single Democratic State。当前译文在一些问答顺序上做了修改。




单一民主国家的愿景是明确的:让该国的各族人民(people)、社群(community)和公民(citizen)能够在政治平等、正义和包容的基础上共同生活。然而,在数十年的殖民、冲突和压迫之后,人们对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犹太人是否能够和平共存、安全相处这一问题充满了恐惧和疑虑。对这个问题的重塑不能仅仅只是局限于愿景、广泛的公理、希望或一些假设。它必须处理具体的事实、观念、恐惧、意识形态和论据,这些东西贯穿在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犹太人的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收集了许多的这些担忧和问题。我在这里提供的虽然不是权威或完整的回答,但有助于我们重塑问题,从解决冲突转向去殖民,不牺牲恢复原住民主权这一要求,也不无视移居者将自己重新定义为新政治共同体一部分的需要,在个共同立场上确定那些“公理”,因为共同且公正的后殖民斗争必须建立在这些“公理”的基础上。

问:“一国方案”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去殖民。拆除目前的殖民、占领和种族隔离制度中的所有支配和控制结构,代之以单一的民主政体和包容性的市民社会。以全体公民的平等权利为基础,该方案的目标是在多元社会中实现共同生活,保护和培育民族、种族、宗教和文化认同以及文化遗产。

问: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特定的政治方案?难道巴勒斯坦人要求正义和平等权利,反对殖民主义和占领还不够吗?

人权和国际法是解决任何冲突的重要准则,但它们并不能构成一个政治纲领。恢复巴勒斯坦人的民族和公民权利是当务之急。但是如何保护和推进它们呢?是一个国家,两个国家还是某种邦联?是一个民主制还是某种双民族国家的安排(比如黎巴嫩)?宗教将扮演什么角色?如何保护少数群体的权利?难民可以回来吗?少数群体会得到哪些保护?还有经济公正又会如何?经济将是新自由主义的、社会主义的,还是混合的?谁可以移民到这个国家?谁来控制军队和警察?

解决这些数不胜数的问题需要一个政治纲领,而不仅仅是一种权利主张,尽管这很重要。没有人会“给予”巴勒斯坦人他们的权利。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他们必须通过斗争来赢得自己的权利,而且必须是积极主动的斗争。在这种斗争中,他们推动符合他们需要的政治纲领、制定有效的战略并建立战略联盟。我们——尤其是与巴勒斯坦休戚相关的人们——必须进行政治思考。

问:“两国方案”是有效的,而且已被国际社会接受。为什么现在要放弃呢?
如果它曾经真的得以实施,两国方案本可能会奏效,即使它依旧不公平。在这个方案里,巴勒斯坦人将在历史上巴勒斯坦22%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可行的主权国家,难民也可以重新回来(尽管是一个很小的国家)。巴勒斯坦国将与以色列和两个阿拉伯国家(约旦和埃及)接壤,并在加沙拥有一个海港和机场。当然,国际社会早在1967年就已经接受了两国方案。巴解组织(PLO)在1988年(奥斯陆和平进程之前)正式接受了它。2002年,阿拉伯联盟也这样做了。
但是以色列拒绝了这个方案。自1967年以来,以色列政府一直拒绝在以色列旁边建立一个独立自主的巴勒斯坦国。他们甚至拒绝承认占领巴勒斯坦土地的事实。相反,以色列吞并了东耶路撒冷,并将70万定居者迁入本该构成巴勒斯坦国的领土。它将95%的巴勒斯坦人限制在西岸A区和B区狭小的“岛群”上,以及一个被包围着的加沙。2020年1月,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宣布,和特朗普的“世纪协议”相一致,以色列将吞并约旦河谷和“所有定居点”。他甚至没有向“被吞并”的巴勒斯坦人提供以色列公民身份。国际社会也没有任何意愿制裁以色列或迫使它撤出被占领土。
因此,尽管两国方案本可能奏效,但它从未被以色列接受。不管怎样,它现在已经死了,埋葬在大规模定居点之下。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问:“两国方案”比“一国方案”更容易实施。
也许在四五十年前是这样的。但在今天,一国方案是唯一的选择。它最大的优点是它已经是事实了。以色列对西岸的征服和对整个国家的强行统治——并没有因为吞并西岸的大片地区而得到加强——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单一的国家。剩下的就是把以色列所创造的一个国家的现实转变为一个对全体公民负责的民主国家。

巴勒斯坦破碎的领土,使得两国方案很难实现

问:为什么不是联邦制或双民族国家?
已经有一国方案或巴勒斯坦-以色列(-约旦)联邦的不同变体方案。一个联邦方案将是最容易让以色列人“买单”的,因为它将保留以色列,并在某种程度上让以色列的社会和地理保持现状。然而,它面临着与两国方案相同的现实困境:不可能在加沙和西岸(包括东耶路撒冷)划出一个可行的巴勒斯坦部分。双民族国家方案也相对容易让以色列人接受。但对于准备与以色列犹太人共存的巴勒斯坦人来说,一个正式的双民族国家将迫使他们承认犹太复国主义及其对他们犯下的历史罪行是合法的,他们不愿意这样做。还有一种变体是两国人民生活在同一个国家,但拥有两种不同的公民身份和议会,可是这太复杂了,与更直接的一国方案相比没有真正的优势。最后,所有这些选项都回避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谁控制着军队、经济、自然资源和边界?除了一国方案(军队和安全部门是中央政府下的一个统一的机构),没有哪个选项能真正消除以色列的军事统治。

问:巴勒斯坦人为什么要同意?如果犹太复国主义是殖民主义的一种形式,巴勒斯坦不应该回归巴勒斯坦人吗?他们失去的土地,失去几代人的生产生活该怎么办呢?以色列对巴勒斯坦所有资源的控制又该怎么办?
如果强制要求巴勒斯坦人与以色列人分享他们的国家,那这是不“公平”的。毕竟后者不仅剥夺了他们的民族权利,还迫使他们离开自己的国家和土地——并且这种行为还在继续。但同样不可逆转的事实是,以色列犹太人将继续留下来,尽管他们的“以色列犹太人”身份会被纳入更广泛的公民身份。这无疑给巴勒斯坦人带来了一个挑战。由于他们所遭受的所有不公正,如果一个基于转型正义的新社会出现,他们能设想与(前)以色列犹太人共同生活吗?
如果现有的国家被转化成一种完全不同的形式,他们能同意在这个国家与以色列犹太人共同生活吗?在这个国家里,殖民统治结构和控制将被普遍的公民身份和充满活力的民主机制所取代。在这里,难民和他们的后代能够回家。在这里,资源和土地被重新分配,让所有公民都有平等的机会。在这里,巴勒斯坦人得到土地和财产损失的赔偿,对生命和生产力损失、精神创伤和几代人失去的生活机会的集体赔偿。在这里,制定了对巴勒斯坦地区强有力的投资项目和平权行动。
虽然不能消除过去的不公正和痛苦,但恢复正义的前景或许能使巴勒斯坦人民相信,一个平等的后殖民现实是可能的,也值得他们的支持。尽管这将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进程,随着去殖民的进行,它需要我们付出足够诚意并让这个过程透明。


问:巴勒斯坦人能与以色列人实现真正的平等吗?面对更富有、受教育程度更高、更强大的以色列犹太人,巴勒斯坦人会不会永远沦为下层阶级?

正如我们前面所讨论的,建立一个可持续的、公平的经济体系是一国方案的首要任务。尽管殖民主义和占领使巴勒斯坦人民虚弱,但巴勒斯坦人拥有强大的经济优势:他们有一个识字率很高的社会(当前是91.1%,15-24岁青年识字率是98.2%。——译者注),有一个还在运转并且一旦释放束缚就会显示出快速增长潜力的经济体,还有一个富有的侨民社区,可投资于巴勒斯坦/以色列地区,使其与地区和世界联通。巴勒斯坦人有能力在一段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实现与以色列人的平等,尤其是按照我们混合社会主义/管制资本主义制度的设想。

问: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彼此憎恨,永远无法和平共处。

这种笼统的、去历史化的断言从来都没有用,也不准确。让我们来拆分开来具体分析一下:

  • 与中东其他地区一样,巴勒斯坦长期以来是多文化、多民族和多宗教的。除了偶尔(非常偶然)的例外情况,犹太人在阿拉伯和穆斯林国家的生活远比在欧洲安全得多。阿拉伯/穆斯林世界中缺失迫害犹太人的基础,即基于基督教对犹太教的敌意的反犹主义。犹太人和穆斯林共享着社会生活,尽管他们的社区是分开的。当宗教裁判所迫使塞法迪犹太人(Sephardi  Jews)逃离伊比利亚半岛时,他们在穆斯林世界找到了避难所。事实上,犹太人(和基督徒)在那里被正式承认为宗教社群。犹太人在穆斯林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没有遭受过像在欧洲那样遇到的歧视、排斥和迫害。

  • 犹太人与他们所生活在其中的穆斯林国家命运与共。诚然,随着欧洲殖民主义渗透到中东,它造成了犹太人(和基督徒)社群与穆斯林之间的紧张关系。由于犹太人和基督徒更多地参与国际贸易,并且经常在欧洲赞助的学校里接受教育,所以他们往往与殖民势力联系在一起。但是,过去两个世纪内由殖民主义引发的社会崩溃和暴力不能代表穆斯林-犹太人长期共同生活的模式。也不能证明两个社群之间有任何根本性的敌意。

  • 在巴勒斯坦,赛法迪犹太人(Sephardic)、米兹拉希犹太人(Mizrahi)和正统德系犹太人(orthodox Ashkenazi)是当地人口的组成部分。本土的巴勒斯坦犹太人与阿拉伯巴勒斯坦人不仅共享阿拉伯语,而且共享记忆、文化传统、习俗和对土地的归属感和联结。从巴勒斯坦人的角度来看,生活在该地区的犹太人只不过是另一个宗教社群。由于没有欧洲民族主义的经验,他们无法理解或接受这种观点,即犹太人作为一个民族团体对自己的国家拥有独家“所有权”——尤其是生活在俄罗斯、波兰、英国和美国的犹太人也算这个团体的成员。过去125年来欧洲犹太定居者和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之间存在的敌意并非源于两族人民之间的某种历史或宗教敌意。相反,它源于犹太复国主义的殖民实践,以及巴勒斯坦人对犹太复国主义强制迁移行为的反抗。一国方案可以解决这种殖民局面。因为一旦政治“冲突”得到解决,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就没有理由不能像其他多元社会的公民一样生活在一起。特别是米兹拉希犹太人可以在这方面发挥关键的桥梁作用。

  • 最后,让我们记住,以色列犹太人和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已经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国家——以色列。巴勒斯坦人占以色列居民人口的21%,他们参与了以色列的政治和经济生活(即便受到大量限制)。的确,尽管面临强制迁移、占领和镇压,被占领土上的绝大多数巴勒斯坦人也寻求一种包容性的政治解决方案。

问:把早期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和今天的以色列犹太人描述为“定居者”,难道不会使他们对自己国家和以色列的主权诉求失去合法性吗?
不。尽管犹太复国主义只代表了犹太人的一小部分,但它确实表达了犹太人对以色列/巴勒斯坦土地的深切情感。然而,这并没有赋予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如果犹太复国主义者来到巴勒斯坦的目的是追求犹太人的宗教、文化,甚至是民族生活,只要他们选择与当地的巴勒斯坦人共同生活,那么生存冲突可能是可以避免的。相反,犹太复国主义故意选择用殖民主义战略,来将巴勒斯坦转变为以色列。通过否认原住居民的权利,甚至是其民族存在,犹太复国主义的殖民计划不可避免地会引起抵抗。但是占领土地,强制迁移,用暴力和军事的统治不能带来和平或安全。只有去殖民才能为以色列犹太人和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共同福祉创造条件。这是唯一的出路,是以色列犹太人在一个共同的政治社区中找到正当存在的唯一途径。

问:以色列必须维持为一个犹太人的国家。

正如本书努力尝试表明的那样,任何民族多样化的国家都只能“属于”某一特定群体的主张是不可接受的。一个由不同民族、宗教、民族和政治观点组成的国家能成为“犹太”国家吗?还是说这个国家是“大”以色列,但里头犹太人是占少数的?“犹太民主”(Jewish democracy)的概念难道不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说法吗?特别是如果它的运作依赖于驱逐和排斥该国绝大多数的原住民人口——巴勒斯坦人?它凭什么声称自己代表所有犹太人?或者说,所有以色列公民(其中只有72%是犹太人)?

去殖民的目的是使该国所有居民,包括巴勒斯坦难民及其后代,都安置在同一个民主屋檐下。这是除了定居殖民主义、占领和种族隔离之外唯一可行的选择,尤其是考虑到以色列甚至拒绝接受两国方案。一个民主国家里的犹太人可以继续以犹太人的身份生活,也可以作为不同种族、宗教、志愿甚至民族社群的成员生活。但在民主国家,国家“属于”全体公民。

问:在一个巴勒斯坦人占多数的国家,谁能保证以色列犹太人的福祉?
首先,如果我们接受这样的观点,即已经有一个国家在事实上统治着约旦河到地中海之间的整个地区,那么以色列犹太人已经是少数民族了。以色列声称对整个巴勒斯坦拥有独家“所有权”,并建立了一个种族隔离政权,使自己不得不用武力控制占多数的巴勒斯坦人。那么正是以色列制造了威胁其本国人民福祉的危险状况。这不是一种正常的情况,也不应该是一种正常的情况。
“一国方案”的前提是,两族人民在任何先验的或历史的意义上都不是“敌人”。相反,他们的敌意产生于一种殖民境况,这其中有压迫,有不平等,且巴勒斯坦人无力追求其自身的福祉,包括其民族自决权。
在这本书中提出的单一民主国家方案中,宪法既保护该国所有公民的个人公民权利,也保护其所有种族、宗教和民族社群的集体权利。正如我们所提到的,由司法部门执行的宪法将禁止议会通过歧视任何群体或个人的任何法律或法规。它将保护所有社群对其身份、联结、文化和组织的权利。这个新国家还将成为现有人权公约的签署国,在更多的层次上为其增加保护。最后,国家日常生活中的平等、融合和共享将产生一个新的市民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旧的敌意和积怨将不再产生任何共鸣或意义。
去殖民化创造了公平的生存环境,并解决了巴勒斯坦人所遭受的根本性不公。它使每个人都进入了一个包容的后殖民未来,在那里族群间问题不会比任何其他国家更严重。殖民主义的终结保障了该国所有居民的福祉。如果巴勒斯坦人能够在平等、得到尊严和享受充分权利的条件下在自己的家园重建自身,那么去殖民化进程就可以算是结束了。在后殖民时代的现实中,他们可能会宣布,以色列犹太人现在是这个新国家的公民,是其公民社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可以被接纳为人口的正当组成部分。这个新国家可以自由地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问:那巴勒斯坦的恐怖主义怎么办?

“对巴勒斯坦恐怖主义宣战”是以色列国家安全话术的关键。但“恐怖主义”是一个典型的殖民术语。殖民主义和占领必然在原住民中引起反抗。殖民政权将被压迫者的反抗定性为犯罪,使其非法化,进而假装强者的“法律和秩序”是实际上正义和善良的

什么是恐怖主义?大赦国际(Amnesty International)完全避免使用这个词,因为它的含义太过复杂导致其毫无用处。毕竟,一个人眼中的恐怖分子可能是另一个人的自由战士。相反,他们使用人权和国际法的术语。即所有针对无辜平民的袭击都是非法的,必须受到谴责。这避免了一种虚假对称,避免错误地把拥有强大军事力量的国家对平民的攻击(如以色列在被占领土上部署的攻击)与巴勒斯坦受害者的合法抵抗(包括武装抵抗与和平抵抗)视为是对称的

我们必须指出,“恐怖主义”一词仅适用于非国家行为体。但是国家恐怖主义呢?本雅明·内塔尼亚胡自己对恐怖主义的定义是“为政治目的而蓄意和系统的谋杀、致残、威胁无辜者来激起恐惧”——定义了“自上而下”的国家恐怖主义和“自下而上”的非国家恐怖主义。事实上,国家恐怖主义要致命得多。在世界范围内,非国家恐怖分子每年造成的受害者不到一千人;而国家恐怖主义则杀害了数十万人。

不能指望被压迫人民会不加抵抗地放弃他们自己的人权,甚至是他们自己的生命。国际法赋予遭受压迫的人民抵抗的权利,甚至是武装抵抗——尽管他们和国家军队一样,不可以伤害平民。由于只有国家才有权利拥有武装力量,被压迫人民的抵抗,包括非暴力抵抗,在自然都被视为“非法的”和犯罪的。把他们说成是“恐怖分子”,实际上等于否定了任何争取民族权利的斗争。我们必须坚决维护被压迫者反抗的权利——这是他们解放自己的唯一希望——同时谴责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无论是国家的还是非国家的。

问:那民族自决呢?

中东-北非(MENA)地区仍在摆脱其破坏性的殖民遗产,并仍在与大国新殖民主义作斗争。专制政权和腐败的不发达国家只是殖民性的一个症状。去殖民化需要在整片地区同时推进,而不仅仅是在巴勒斯坦。几千年来,中东北非地区一直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和文化舞台。无论哪个帝国或殖民大国曾经在这个或那个时刻控制过它的这个或那个地区,数百个民族、部落、宗教和文化社群、政治运动和意识形态始终共存并交织融合在一起。因此,我们必须问,建立代议制国家是否是我们的最终目标。这也许只是一个踏板,通往那个曾经存在过的相互联系的多元文化世界。或许我们应该开始考虑在这个流动性更强的世界内思考什么是民族自决,而不是被困在人为创造的、欧洲中心论的民族国家概念里——一种有些类似于欧盟(EU)的中东北非(ME/NA)邦联。

没有哪个国家是真正“同质”的。“民族国家”并不以任何纯粹的形式存在;所有的国家都有不同的群体和民族,他们纵横交错地跨越了各国的边境。很少有民族在“他们”自己的国家享有自决权。相反,他们倾向于将他们的“民族”身份转移到他们的国家,于是他们的文化身份会处于一种部分独立部分从属的复杂关系中。同理,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犹太人如此紧密的相互交织致使他们无法分裂成两个毫不相干的同质国家。尽管如此,他们可以作为强大的民族团体、宗教团体甚至语言团体享有一个国家内部充分的民族自决,像在英国、比利时、加拿大、西班牙或许多非洲国家里那样。的确,共存有时会破裂,需要被修复。一些多民族国家甚至会崩裂,比如南斯拉夫、捷克斯洛伐克,或许还有现代印度。但演变总是有可能的:我们的新国家可能最终与约旦组成一个联邦,或者重现一个“大叙利亚”,或者一个共同的中东-北非社群。关键是,目前对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犹太人来说,一个承认并保护其所有公民的民族、宗教和文化身份的单一国家是最公平、公正和可行的安排

因此,尽管民族自决问题很重要,但在一个多元的、双民族的或联邦制的国家,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仍有待观察。两国方案可能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但以色列剔除了它。

某种构想的巴勒斯坦-以色列-约旦联邦

问:以色列永远不会同意“一国方案”。

这里我们遇到的是一个策略性的问题。在某些情况下,民众无法为自己选择的领导人、政策或行动承担责任。塞尔维亚人是一个例子,美国南部的白人是另一个例子,还可以想到的是种族隔离制度下南非的阿非利卡人(Afrikaners ,即布尔人,指南非和纳米比亚的白人后裔。——译者注)。当曼德拉的非洲人国民大会(ANC)开始反对种族隔离政权的斗争时,它知道没有什么能让白人相信种族隔离是错误的,应该被取代。它没有把时间花在做不可能的事情上,而是制定了一种绕过他们和他们选出的政府的策略。非洲人国民大会直接向世界人民和国际社会发出呼吁。其目标是使种族隔离政权垮台,而不管国内的主流社会是否愿意支持它,这项策略最终成功了。

这很可能是巴勒斯坦人必须采取的策略。像反对种族隔离的斗争一样,这里提出的计划并不针对任何特定人群。当然,如果以色列犹太人愿意支持结束占领和以色列的殖民政策,并在改变其政府体制方面发挥积极作用,那将是最好的。但是,如果他们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在巴勒斯坦和国际行动者努力实现这种改变时,他们就丧失了反对的权利。

南非撤资运动徽章

问:这个通往和平的设想非常合情合理。但正如激进伊斯兰的崛起所显示的那样,中东绝不是理性的。此外,没有一个中东国家像你所设想的那样拥有民主 

这种批评并非只针对中东。与世界其他地区一样,穆斯林国家仍在与持续存在的新殖民主义和专制统治作斗争。穆斯林极端主义,尤其是受到沙特阿拉伯瓦哈比伊斯兰教(Wahabi Islam)煽动的极端主义,是这种不稳定、腐败和专制的产物,而不是其根源。相反,最近以“阿拉伯之春”为代表的中东各国人民的反抗清楚地表明,他们要求的是民主,而不是神权。

一国方案没有忽视或低估去殖民进程对所有各方会造成的困难甚至是危险。然而,在这个充满挑战的时期,构建一个提供保护的进程是可能的。首先,我们必须时刻把我们正在努力实现的目标放在眼前: 以平等权利和转型正义为基础的多元民主的双赢前景。这是一个充满危险的项目,但它也充满了潜力,能够最终改变巴勒斯坦/以色列每个人的生活。

然后,在国际观察员和顾问团的陪同下,我们必须开启进程建立体制。它必须是一个透明的和参与性的进程,而不是胡乱地跳入未知领域。有许多宪政民主的模式可供我们借鉴。目标是建立一个进程,在这个进程中,各派都能看到他们在往何处去,并有机会在体制建设的过程中以良好的姿态表达自己的关切。

谁将真正促成这一新的政治现实?到今天为止,整个巴勒斯坦人民的唯一代表是巴解组织。如果巴解组织要发挥它创立时所要发挥的历史作用,就必须使它复活。这是由其进步力量领导的巴勒斯坦人民的任务。而以色列公众唯一的民选代表是以色列政府。正如在南非所发生的那样,它必须在内部和外部压力的诱导下发挥自己的历史作用。去殖民需要伙伴关系。

问:如何有效推进这一解决方案?这真的可以实现吗?
巴勒斯坦去殖民运动的推进程度比我们所意识到的要深入得多。巴勒斯坦人的基层抵抗成功地动员了国际民间社会的主要部分。巴勒斯坦人已成为世界各地被压迫人民的象征。世界各地的活动家通过草根运动和系统的游说推动巴勒斯坦的解放运动。他们主持国际会议,在大学校园组织活动,制作大量书籍、文章、电影、社交媒体报告和宣传材料。正如以色列对BDS(Boycott, Divestment and Sanctions,即“抵制、撤资、制裁”,是2005年由国际民间社会发起的一项呼吁对以色列政府施加压力的运动,受到了南非撤资运动的启发。——译者注)运动的恐慌所显示的那样,以色列意识到它已经在舆论战场上输了,只剩下政府、基督教福音派和日益减少的犹太建制派的微弱支持。
目前缺乏的是一种远见、一个政治收尾和一套有效的战略。一国方案,还有其他一国倡议,都只是去殖民化进程的开始。让我们希望它能够顺利落实并最终取得胜利。

BDS运动图标上的这个娃娃来自漫画家纳吉·阿里(Naji al-Ali),我们在之前的推送中使用过他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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