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几天,本号收到热心读者“山田炎”的来稿:
这位读者朋友来稿中的一些具体现象,确实能够让我回想起许多并不愉快的瞬间。我们在想,这篇文章能激起更多朋友的共鸣么?“勇敢勇敢再勇敢”的呼吁,能激起多大的涟漪?左圈真的这么差吗?如果我们不满于文章描述的现状,我们该怎么办?
为此,我们邀请了本号茶座群票友们,以“左圈环境真的这么差吗?”为题,进行了一场集体写作。最终,7位朋友参与了这次集体写作,向我们分享了自己的一系列观点:左圈环境糟糕吗?它糟糕在哪儿?左圈这些毛病的根源是什么?如何面对、理解或改变左圈的糟糕之处?基于不同的思想脉络与现实经历,大家给出了自己角度各异的思考。
最后,作为编辑部成员,我想向读者朋友们重申:我们相信,大家的表达与思考本身就有意义。大家的困惑与来稿,我们都会认真阅读,认真思考。如果有些人实在爱倚老卖老,说风凉话,那也请大家相信——如果因为自己的思考而被贴上“年轻幼稚”的标签,请不要沮丧,因为叁零柒的朋友们,永远与大家一样年轻。
PS. 由于大家的经历与社交圈差距较大,为本号供稿的朋友对“左圈”并没有一个共识性的定义(当然欢迎大家对号入座)。
文|叁零柒茶座
如果我们认为左圈糟糕,它糟糕在哪儿?
许多朋友认为,左圈的确有其“糟糕”之处——许多朋友们提到,在自己熟悉的“左翼”社群当中,经常存在着理论与现实生活的高度割裂、仅仅满足于追求纯粹意识形态的激进性、理论精英主义倾向于群组讨论当中的戾气……
当然,也有朋友提到,广义的“左圈”本身是模糊的,在不同的群组当中,大家也会收获不同的感受。
丸久须.
我认识很多左圈里的朋友“知识分子”气很重:大家好像更习惯把政治问题理解成理论问题。
我认识很多左圈里的朋友“知识分子”气很重:大家好像更习惯把政治问题理解成理论问题。之前和一个左翼朋友聊某一个具体的,很主观的问题,最后的结论居然是“我们还是要多看书”——这件事情对我来讲是有点奇怪的,你自己的欲望和需求,你自己不知道,还需要“左经”教你吗?另外一个会给我带来困惑的瞬间是,左群里认识一位朋友,会把左圈内的社交和现实生活当中其他的社交切得非常清晰。在聊到线下,身边的朋友的时候,有不少人会说“我从来不和身边的朋友聊这些(左翼的东西)”。
勒塞河的无尽区.
局限在纯粹的意识形态上的激进性,的确对于在意识形态层面上占据一个位置是必要的,但仍存在进入实践领域后遇到重拳出击后迅速导向保守的结果造的唯我独革的道德姿态。
我印象里有一件比较严重的引起左圈不和的事件,就是关于二次元作品的小资产阶级性质的争论。当时一位网友以前三十年式的战斗姿态写了一篇情绪激昂、叙述略有粗陋,同时中心思想清晰明了的长文。那篇文章不仅极大的影响了知乎左翼的生态,即引发了一些左翼组织内部的巨大分裂,其话题度之高也把当时知乎非常多的自由派卷入了舆论战场。
这些话题的出现在当时的语境显得有些滑稽而唐突,出圈后主流群体的反映往往是,“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观点存在”,因而强化了一些中立的人对马克思主义青年群体的偏见。原本赞同的人会更加赞同,反对的人也不会因此理解此类批评的意义,提纯的过程对于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实践作为意图产生社会影响力的思潮进行传播或许是起了反作用的。
局限在纯粹的意识形态上的激进性,的确对于在意识形态层面上占据一个位置是必要的,但仍存在进入实践领域后遇到重拳出击后迅速导向保守的结果(这在一些b站左翼身上能清楚地看到),有些人已经通过在解释话术层面的左右横跳制造出立体防御机制,让那些原本只是在理论层面上说的通的、还未经过实践检验的东西,变成一种通过无下限地诋毁他人而塑造的唯我独革的道德姿态。
柳猫.
作为一名“半入圈”的左派,我对“左圈” 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
作为一名“半入圈”的左派,我对“左圈” 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一方面是网络群组和评论区里的激烈对抗与冲突,另一方面则是身边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前者常常呈现出一种混乱和敌对的氛围,而后者则让我体验到了思想上的共鸣与温暖。
左圈这些“问题”,是怎么形成的呢?
“他妈的,左圈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左圈的“亚文化”化,沉湎于圈内黑话,脱离日常生活,以及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共识。实际上,在左翼舆论内部的讨论当中,这样的观点也并不少见。另外也有朋友指出,左圈当中沉淀下来的一系列资料与历史,也可能成为许多人思考的包袱。过于庞大的前置理论与历史语境,容易把许多朋友逼成僵化的“世界观马克思主义者”。
然而,也有人强调需要注意到左圈内部的异质性与多元性——现实当中多维度的压迫,也自然使得左翼朋友接触理论的视角和渠道多种多样。左翼内部的一些矛盾与隔阂,或许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由于这种异质性导致不同背景左翼朋友之间存在的不熟悉与不理解。但是,不难理解的是,这种异质性,是挑战,也可以是机遇。
勒塞河的无尽区.
如果当实践层面的空间和深入程度远远没有达到能够承担一场“路线斗争”的伦理态度的水平,这种看似具有批判性的做法往往会过度消耗掉大家的激情,其分化的契机从长久来看似乎也是有害的。
我觉得二次元问题是思考这个问题的一个切口。由于二次元文化批判在左圈具有非常悠久的传统,而左翼群体往往对此的态度是矛盾的——一边在艺术上欣赏和享受二次元作品,另一边在意识上又要求革命思想占据高地,由此造成的二律背反本身就是左人自身的思想矛盾,乃至随时可能在矛盾激烈是引发群体争议的潜在因素。
我并不想讨论这些二次元作品是否与革命思想龃龉(即便从一个确定的角度是有的),但更重要的是这些问题是否足以成为所谓“路线斗争”和派系分裂的重要因素,我们是否通过讨论问题回避了那些更重要的问题,冲突的爆发很可能并不由于真实矛盾而是来自其他矛盾的压抑。
如果当实践层面的空间和深入程度远远没有达到能够承担一场“路线斗争”的伦理态度的水平,这种看似具有批判性的做法往往会过度消耗掉大家的激情,其分化的契机从长久来看似乎也是有害的。虽然我也无法清晰的判断,这种分裂是通过斗争走向团结的前兆,还仅仅是低潮时期力量的无限微分化。但从目前来看,团结的前景恐怕目前仍是悲观的,因而也许是时候从这些即便是真诚,但同时具有严重局限性的尝试中吸取一些教训了。
小七.
这种想法一旦触碰到实践领域就瞬间灰飞烟灭了。
“令我厌恶的左圈”在上述语境下变成了,我厌恶在左圈内部过于追逐理论话语与日子人做切割的精英主义,左圈不该是一个被圈起来的知识分子团体,由此,我认为左圈根本不该存在。但这种想法一旦触碰到实践领域就瞬间灰飞烟灭了,因为在行动上,完全有着马克思主义的目标和其行动方式。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左圈里精英主义态度的原因:由于种种原因而始终高度脱离于日常。我们似乎没办法在实践领域里展现出我是一名马克思主义者,于是我们只能在理论上让自己更加的马,我是马,我懂如此多的理论。
丸久须.
左翼理论走到最后,其最终目的好像经常偏离了政治理论该有的目标,更多的好像是一种张扬个性,在小圈子里展示文化资本的手段。
来稿的朋友提到的一些现象,比如许多左圈内朋友的“封闭”和“保守”,其实我也有一些感触。不过我可能会倾向于觉得,这个情况的一个重要症结还是在于,今天中文圈子里的左翼话语,因为一系列主客观原因,似乎发展地更加类似一种亚文化圈子内部的“黑话”——左翼理论走到最后,其最终目的好像经常偏离了政治理论该有的目标(比如解答大家在生活与行动中的困惑,并且告诉大家该“怎么办),更多的好像是一种张扬个性,在小圈子里展示文化资本的手段。
柳猫.
在我看来,许多“网左”之所以令人失望,主要在于他们常表现出一种难以言表的优越感。
在我看来,许多“网左”之所以令人失望,主要在于他们常表现出一种难以言表的优越感。例如,他们沉溺于内部梗,似乎以他人难以理解为乐。当面对真诚的提问或质疑时,一些人并未选择认真回应,而是以黑话或刻板的理论套话敷衍了事,甚至直接将提问视作某种攻击,迅速转向论战模式。这种态度不仅无助于有效传播左翼思想,反而进一步加深了圈外人对左翼的误解与隔阂。此外,左圈内部的性别失衡也使得一些人在讨论性别问题时显得居高临下。尽管他们引经据典,但在实际互动中,依然难以避免流露出对他人的轻视与不尊重。
兰玲花.
现实抛给了左翼太多的问题,而危险的做法是成为一个行事和思考风格略显老派的“世界观马克思主义者”而不自知,用粗糙的教条去套正在经历的、复杂的现实。
不可否认的是,一些沉淀下来的材料,既是资源,也是包袱。比如,我和不少左翼一样,都学习过前史和共运史,了解过赛里斯铁锈带往事。但这些对于我们认识现实是远远不够的。现实不是历史的重复,有时候连韵脚都压不上。现实抛给了左翼太多的问题,而危险的做法是成为一个行事和思考风格略显老派的“世界观马克思主义者”而不自知,用粗糙的教条去套正在经历的、复杂的现实。
当然,我知道,这也只是一部分左翼的知识学习路径。现实的压迫是多维度、全方面的,而从某一个或某几个维度认识压迫、学习理论、进行反抗,理所当然地,是成长为左翼的一种路径。可以说,赛里斯当下左圈的异质性和丰富性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同样不难理解的是,这也使得矛盾、不熟悉和不理解在左圈变得随处可见。
有这么多问题,我们为什么还在混左圈?
那么,为什么左圈那么“糟糕”,我们为什么还在混左圈?左圈内部这些令人头疼的东西,我们应该如何去面对?
有一位伙伴指出,即便停留在“亚文化圈”的层次,作为一种思想市场与“聊天装置”的左圈,依然有自己宝贵的价值——无论如何,左翼话语为许多朋友提供了一种思考与分享(而非顺从与模仿主流社会规训)的空间,一种“相互影响的生活方式”。
在这个基础上,来稿的伙伴们主要提出了两种进一步“优化讨论环境”的建议:第一种,是强调从现实出发,从自己与身边人的需求出发,重估左翼理论的价值。而第二种,则是强调线下见面,建立真实联结的重要性。
锡钉.
左圈是一种相互影响的生活方式。
我觉得很多人把左圈当作一种思想市场,更具体地讲很多人会把这种通讯关系当作一种聊天装置。当你我把自己的想法观点投进这个机器之后,就会收到各种反馈,或者是一个更进一步的结论,也或者是回退一步,强化失败了,得到了一些零碎的组件。
在讨论左圈到底是什么之前,我想说左圈带给我的影响,我觉得它难得在一群人影响另一群人。当然事情还没有发展到影响我吃甚饭、唱甚歌这种阶段,但是它对我的帮助仍旧是方方面面的。这种帮助并不是一种顺从或者模仿,而是一种思考和分享。
所以我应该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我的答案了吧,左圈是一种相互影响的生活方式。
小七.
马克思主义要的不是一个人的独善其身,或者几个人的高深探讨,马克思主义要的是一群人的洪水猛兽。
理论当然重要,那我们需要的是如何将理论应用于现实?如何用理论去解释一些东西,然后去讲给你的同事,让他在难以找到工作,被迫加班、被无偿开除、无法买自己想要的玩具、没有一个房子的时候,让他明白这苦难不是他活该的。应该用着这些去结合起来大家,互帮互助,在他遭受压迫的时候可以让他们一起想到办法。这样,我们就可以摧毁精英主义的左圈,留下一个没有边界的左圈。马克思主义要的不是一个人的独善其身,或者几个人的高深探讨,马克思主义要的是一群人的洪水猛兽。
丸久须.
要构建一个更有效的讨论环境,第一步应该是真正的把左翼理论“政治化”。
从我的经验来说,要构建一个更有效的讨论环境,第一步应该是真正的把左翼理论“政治化”——第一步,我们先明确一个问题:“我们的诉求是什么?”我们可以先抛掉什么“扬弃资本主义”,“打碎父权制”这种大话,用大白话说说,我们到底要什么?第二步是“我们应该如何实现我们的诉求?”左翼理论应当是在这个层次上起作用的——在这个过程当中,随着理解和实践的深入,它可能能帮你发现更多的诉求(比如“资本主义”和“父权制”之类的,这时候你才会发现为什么我们得打破这些东西)。
我觉得基于这个起点,再去讨论与思考“斗争”、“团结”与“实践”,在这个过程当中形成的社交圈子,虽然当然也可能遇到各种争吵,各种不愉快,但是在这样的圈子里社交或者思考的经验,和在空闲时间水群看撕逼的感受还是会很不一样的。
柳猫.
左翼思想中自我反思与不断学习的精神,依然是值得珍视的。
那么,如何应对这些问题呢?我想从我身边的朋友谈起。这些左派朋友虽然同样面临圈内的局限性,但他们始终坚持对信念的追求,努力突破自身的限制。例如,一些男性左派由于认同马克思主义,开始主动学习女性主义理论,从而逐步反思并调整自己的行为。尽管这一过程有时略显僵硬,但这种自我批判的意识已经使他们与那些缺乏反思能力的人明显区分开来。因此,左翼思想中自我反思与不断学习的精神,依然是值得珍视的。
最后,我认为应当走出单纯的线上讨论,与现实中的左派朋友建立真实的联系。无论是写作、调研,还是参与其他具有实际意义的项目,实践中的协作不仅能够避免许多无谓的争执,还能帮助我们提升个人能力,增进彼此的团结,为共同的事业做出切实的贡献。这些微小而有力的行动,才是我们能为左翼事业带来的真正改变。
兰玲花.
打造一个良好的左圈讨论环境,形成并维持一个有线下真实联系,紧密的左翼社群,是一个不错的做法。
回到当下,左圈是以互联网交流平台和本地线下社群为载体的。我想在这里谈的是,打造一个良好的左圈讨论环境,形成并维持一个有线下真实联系,紧密的左翼社群,是一个不错的做法。最重要的是熟悉起来,建立联系。只有熟悉,才能进行深入地、友好地讨论。不仅是避免交浅言深,更重要的是,可以减少因为陌生、误解带来的冲突、攻击,以及不负责任的暴论。重复的互动对于一个良好的讨论环境是必不可少的。进一步说,建立联系的手段可以是共同完成一个小项目,或者是周期组织读书会之类的活动(如果能够做到线下会面,则更佳)。这种短时期内关注点的聚焦,不仅可以增加共同的知识背景,让交流有基础,让隔阂得到消除,也可以共同进步,而非沉溺于有一句没一句的侃大山。这或许能够让左圈从一个“想象的共同体”,落地为一个具有某种“公共文化”和机构实体的社群。
结语:他们来自世界的分娩,并为世界得胜。
在参与写作的所有朋友当中,还有一位朋友不按套路出牌,写了段小散文。小编最后没能按照既定分类整理这些文字,但也的确隐隐之间能理解这位朋友想说什么。
所以,最后这位朋友的分享,以结语的形式展现给大家,与读者朋友们共勉吧!
李空.
我们可以期待更多新人,他们没有名字没有疾病也没有圈圈,他们来自世界的分娩,并为世界得胜。
在今天 对行动的恐惧如同瘟疫一般
在今天,历史的进步已经消失了,为了真相与和解,我们必须忘记革命,每一个地方的改善都会变成另一个地方的倒退,必须停在原地。
在短二十世纪,进步是工人掀起巨浪,是学生进入车间,殖民地建立民族国家,女性权利公开集结,年轻人打垮建制,是一个受压迫者打倒一个压迫者,世界上多了一个自由的人和一具尸体。
二十一世纪的进步没有锚定物了,一切都是手段没有目的,一切行动的前提是取消行动,让我们重新回到讨论和共识上来。
社会革命不是打打莎莎,革命是人情世故。为了和气生财,一切旧势力都团结起来了。他们说要保卫公义,哪怕世界毁灭。
世界说,能不拖工资吗,九月孩子要交学费了。既得利益者谈论进步是进步最大的通货膨胀,就像粮票变成金圆券。
如果你认识世界,你将发现,世界是下乡学生拍照打卡时,离风景五十米的野生教会和附近等死的老人,是某些不知道工厂为何物但高唱进厂的学生,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粗犷工人。
如果你是左圈,是亚文化意义上的东西,为了在不推动进步的情况下谈论进步,你会发现你要发明先祖,要拿文本当作勋章,要把时间花在唇枪舌剑,要装作自己在做伟大的事情,要鄙视所有没你虚张声势的人,必须病入膏肓。
列宁爱说,把怜悯丢掉吧,列宁爱世人不爱怜悯。干脆把那些金圆券,和对自己的怜悯一起丢掉吧。所有听到过世界脉搏的人都不应该躲回市侩的龟壳,他应当去成为真正积极的人,爱别人的人,高尚的人。
我们可以期待更多新人,他们没有名字没有疾病也没有圈圈,他们来自世界的分娩,并为世界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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