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长度：5200余字
作者：Alessandra Mezzadri、Asiya Islam
译者：刘三思
校对：吴衢
吴衢注：本文是英文期刊The Sociological Review于2月6日更新在其网站上的一篇文章。这不仅是一个书单还是两位女权主义学者的对谈，讨论中涉及的书目有中译本的都在文中和最后的书单处进行了标注。
很难知道从哪里开始阅读有关劳动的书籍，但女权主义书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女权主义的研究方法提供了对劳动全面而情景化的理解，不仅涉及有偿劳动，还涉及无偿劳动，以及更广泛的创造生活的或社会再生产活动。尽管女权主义关于劳动的研究成果丰富且历史悠久，但劳动社会学仍相对保守，将有偿工作/就业放在首位。在与女权主义政治经济学家亚历山德拉·梅扎德里（Alessandra Mezzadri）的对话中，我和她共同思考了我们对劳动的理解是如何被深刻的、原创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女权主义著作所塑造的。我们希望，新（和老！）学者可以借鉴我们的见解以及随附的推荐书籍、论文和研究清单，作为阅读有关工作的女权主义指南。
亚历山德拉·梅扎德里（Alessandra Mezzadri）是伦敦亚非学院（SOAS）全球发展与政治经济学系讲师，也是研究劳动和社会再生产问题的女权主义者和发展政治经济学家。著有《血汗工厂制度：劳动身体、剥削和服装制造在印度》（The Sweatshop Regime: Labouring Bodies, Exploitation, and Garments Made in India）（剑桥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和2021年版），《实地的马克思》（Marx in the Field，Anthem Press 2021年版和2023年版）的编者，以及合编了《全球劳动政治经济学研究手册》（Handbook of Research on the Global Political Economy of Work，Edwin Elgar，2023 年）。阿西亚·伊斯兰姆（Asiya Islam）是利兹大学商学院劳动与雇佣关系专业讲师。她的研究探讨了妇女参与新兴工作、性别关系和不平等之间的联系。她对印度德里从事新兴服务工作（呼叫中心、咖啡馆、购物中心）的年轻女性进行了长期的民族志研究。最近，她还在印度和阿根廷开展了有关性别、数字技术和未来工作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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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亚：如果有人问我关于劳动的必读书目，我会立刻翻开玛丽亚·密斯（Maria Mies）的研究《纳尔萨普尔的蕾丝制造者：印度家庭主妇为世界生产》（The Lace Makers of Narsapur: Indian housewives produce for the world）。当然，密斯还有其他开创性的著作：多年来我一直在教学中使用她的《父权制与资本积累：国际劳动分工中的女性》（Patriarchy and Accumulation on a World Scale: Women in the international division of labour）【已有中译本，上海书店出版社2023年版】。
但对我来说，《纳尔萨普尔的蕾丝制造者》是一本能够改变你对劳动看法的著作。纳尔萨普尔的蕾丝制造者》出版于 1982 年，如书名所示，讲述的是印度安得拉邦纳尔萨普尔村的妇女为世界市场生产蕾丝的故事。密斯指出，尽管参与了全球化的劳动，这些在家中工作的妇女并没有被算作工人，而是被归类为不工作的家庭主妇。事实证明，“家庭主妇化”的现象经久不衰，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并将其与工作领域的最新发展联系起来，尤其是在家工作。亚历山德拉，如果让你推荐一本关于劳动的必读书，你会选择哪一本？亚历山德拉：首先，我非常同意你的选择；正如我在最近一篇关于玛丽亚·密斯的讣告中所写的那样，《纳尔萨普尔的蕾丝制造者》确实是一本经典之作。不过，我还想推荐西尔维娅·费代里奇（Silvia Federici）的重要著作《凯列班与女巫：妇女、身体与原始积累》（Caliban and the Witch: Women, the body and primitive accumulation）【已有中译本，上海三联书店2023年版】。这是一本关注的工作前史的书籍，它重新诠释了原始积累不仅仅是无性别、无种族的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的分离，更是一个性别化和种族化的暴力过程，通过对妇女的驯化和私有财产集中在特定男性手中，加倍引发了新生资本主义工人阶级内部的差异和分裂。《凯列班与女巫》对于理解所有劳动和劳动关系的再生产根源，以及资本主义作为一个世界性的社会工厂是如何开始的，也至关重要，用费代里奇自己在另一本精美的论文集《零点革命：家务劳动、再生产和女权斗争》（Revolution at Point Zero: Housework, reproduction, and feminist struggle）中的话说，资本主义是从“厨房和卧室”开始的。![]()
阿西亚：我认同这一点！我有一本《凯列班与女巫》，读得很熟。我还发现自己经常翻阅贝尔·胡克斯（Bell Hooks）的《反思工作的本质》（Rethinking the Nature of Work），这是她的著作《女权主义理论：从边缘到中心》（Feminist Theory: From margin to center）【已有中译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中的一章，对就业与女性赋权之间的联系提出了质疑。她批评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的《女性的奥秘》（The Feminine Mystique）【已有中译本，广东经济出版社2005年版】中把（美国）妇女最紧迫的问题认成需要外出工作。胡克斯指出：“当这些女性谈到工作时，她们把工作等同于高薪职业，而不是指低薪工作或所谓的‘体力’劳动。她们被自己的经历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即绝大多数女性（甚至在《女性的神秘面纱》出版时，注：出版时间为1963年）已经在家庭之外工作，她们所从事的工作既不能使她们摆脱对男性的依赖，也不能使她们在经济上自给自足。”近些年，胡克斯还批评了科技高管谢丽尔·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的《向前一步：女性、工作及领导意志》（Lean In: Women, work and the will to lead）【已有中译本，中信出版社2013年版】一书中的“假女权主义”，因为该书倡导女性在工作场所坚持自我，以在企业中赢得一席之地。胡克斯指出，在桑德伯格的书中，“精益求精”的女性似乎没有种族或阶级身份。我发现安吉拉·戴维斯（Angela Davis）的《女性、种族和阶级》（Women, Race & Class）也同样深刻。亚历山德拉，你推荐哪些挑战了关于工作普遍假设的读物？![]()
亚历山德拉：贝尔·胡克斯显然说对了，在第二次浪潮中，一些女权主义著作具有相对上层和白人的性质，尤其是在美国。事实上，“精益求精”的女权主义对整个女权运动弊大于利，因为它使女权运动脱离了政治实践和争取社会正义的斗争，而这正是女权主义必须坚持的。对这种类型的女权主义的优秀新批评——最重要的是，全球性、包容性、（跨）女权主义运动的有力愿景——可以在弗朗索瓦丝·韦尔热斯（Françoise Vergès）的《去殖民女权主义》（A Decolonial Feminism）、西尔维娅·塔马莱（Silvia Tamale）的《去殖民化和非洲女权主义》（Decolonization and Afro-Feminism）以及维罗妮卡·加戈（Veronica Gago ）《国际女权主义：如何改变一切》（Feminist International: How to change everything）（以西班牙语题名La Potencia Feminista: O el deseo de cambiarlo todo出版）中找到。我喜欢这些书，因为它们关注未来的发展方向，关注女权主义未来包容性斗争的可能性，关注女权主义者可能的共同点，以及如何放大和发扬这些政治共性。阿西亚：我经常引用的一本书是艾琳·奥蒂斯（Eileen Otis）的《市场与身体：中国妇女、服务工作和不平等的形成》（Markets and Bodies: Women, service work, and the making of inequality in China）。对于服务工作的研究者来说，Arlie Russell Hochschild 的《心灵的整饰》（The Managed Heart: Commercialization of human feeling）【已有中译本，上海三联书店2020年版】当然是一本基础性著作，但我更欣赏奥蒂斯通过工人的身体来理解劳动力市场不平等的观点。她讨论了北京一家豪华酒店的女工如何修饰自己的外表，以“应对自己的阶级背景与工作中占据的财富世界之间的鸿沟”。亚历山德拉，你在自己的作品中经常引用的文本是什么？![]()
亚历山德拉：我经常引用很多女性和女性主义学者的文章，我的参考书目众所周知是非常多的。我认为，进步的引文政治必须具有包容性，而当今学术界的许多排斥性实际上是基于新自由主义大学狭隘的出版准则强加给我们的抹杀。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文本伴随着我走过了漫长的旅程，从我早期的出版物开始，我就经常引用它们。我对里拉·费尔南德斯（Leela Fernandes）的奇书《生产工人：加尔各答黄麻厂的性别、阶级和文化政治》（Producing Workers: The politics of gender, class, and culture in the Calcutta jute mills）情有独钟。这本书是如何在实践中而非仅仅在理论上对劳动进行交叉分析的典范。然后，除了我已经提到的一些文本外，还有安东尼拉·皮奇奥（Antonella Picchio）的《社会再生产：劳动力市场的政治经济学》（Social Reproducti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labour market），莱奥波尔迪娜·福图纳蒂（Leoppoldina Fortunati）的巨著《再生产的奥秘：家务劳动、卖淫、劳动与资本》（The Arcane of Reproduction: Housework, prostituion, labor and capital）（新的英文版即将出版！）。这两本重要著作显示了工资作为劳动力价值指标是多么的贫乏，并解释了再生产对价值创造过程的贡献。阿西亚：这让我想起了萨米塔·森（Samita Sen）【我们翻译过这一作者的文章《母性和育儿：孟加拉的性别和民族主义》】的《殖民地晚期的印度妇女与劳工：孟加拉黄麻产业》（Women and Labour in Late Colonial India: The Bengal jute industry）一书，该书从历史角度描述了 19 世纪和 20 世纪孟加拉劳动妇女被边缘化的情况。让我们把讨论聚焦到现在吧，关于临时工和平台工作的学术研究不断涌现，与此同时工人的抵抗形式也在不断演变。我从人类学著作中了解到最多有关工人抵抗的信息。西安·拉扎尔（Sian Lazar）最近出版的《我们如何抗争：劳动政治人类学》（How We Struggle: A political anthropology of labour）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个人最喜欢王爱华（Aihwa Ong）的《反抗精神与资本主义纪律：马来西亚工厂女工》（Spirits of Resistance and Capitalist Discipline: Factory women in Malaysia）。在这部作品中，她将女工在工厂车间被灵魂附体的事件理解为文化关系重构的流动表现。亚历山德拉，你推荐哪些作品来理解工人的反抗如何在不可能的地方以不可能的形式出现？![]()
亚历山德拉：王的著作非常伟大，多年来我一直系统地使用它，无论是在我的全球生产与劳动的课上，还是在我关于全球流水线及其对身体影响的研究方法的课程上。我想说，它仍然是独一无二的。不过，为了探索抵抗和恢复的不同途径，我也经常使用潘（Pun Ngai）的《中国制造：全球工作场所中的工厂女工》（Made in China: Women factory workers in a global workplace）【即《中国女工：新兴打工者主体的形成》，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我发现潘的学术和活动作品是我灵感的重要来源。她分析了中国农村妇女如何最终被制造成“打工妹”，以及她们的觉悟和抗争的崛起——这在她后来关于“宿舍劳工制度”的著作中也有所发展——实在是太棒了。最近，我非常喜欢马杜米塔·杜塔（Madhumita Dutta）的精彩图画小说《流动女孩库特姆：职业女性的声音》（Mobile Girls Koottam: Working women speak），因为它关注的是女工的梦想和愿望，因此也关注能动性和杜塔所说的“成为工人”的过程。最后，朱诺·麦克（Juno Mac）和莫莉·史密斯（Molly Smith）这两位性工作者和活动家的著作《造反的妓女：为性工作者的权利而战》（Revolting Prostitutes: The fight for sex workers' rights）让我深受启发，她们展示了性工作必须如何被理解为当今劳工斗争的一个关键领域，以及女性主义者如何能够——必须！——声援性工作者并支持将性工作非刑事化。![]()
阿西亚：我一定会看看这本漫画小说的，听起来很棒！我对有关未来工作的小说很感兴趣，但常常感到失望。最近我读了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已有中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版】和奥尔加·拉文（Olga Ravn）的《雇员：22世纪的职场小说》（The Employees: A workplace novel of the 22nd century）。你有读过很多关于劳动的小说吗？亚历山德拉：我读！总的来说，我非常喜欢阅读以不平等、劳动、生活和抗争为中心的小说，它们遍布我们这个复杂星球的各个角落。我还没有读过你上面提到的书目——我一定会抓紧时间读《克拉拉与太阳》。我读过的关于未来工作的书都很过时了。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的《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已有中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年版】是一本对我影响深远的小说，这本小说写于 1985 年，描写的未来是强迫生殖成为给所有人服务的性别劳动。显然，今天的电视剧非常有名，但我觉得它没有那么引人入胜，而且比这本书“白”得多，正如黑人女性主义者对《使女的故事》的批评所指出的那样，这本书本身没有妥善处理跨大西洋奴隶制的问题。另一本好书是奥克塔维亚·巴特勒（Octavia E. Butler）的《播种者的寓言》（The Parable of the Sower），该书讲述了末世后包括劳动在内的所有社会关系的崩溃，以及公司城镇的兴起，在那里，人们慢慢看到奴隶制关系以负债奴役的形式的回归。![]()
另一部伟大的小说是普拉亚格·阿克巴（Prayaag Akbar）的《莱拉》（Leila），主人公在 2040 年的反乌托邦世界中寻找她的女儿，许多人的未来工作再次被描绘成奴隶制或家庭奴役，而种姓分歧加剧了这种情况。我发现，从 20 世纪 80 年代至今，以未来工作为题材或背景的小说总是把工作描绘得很可怕，涉及奴役、压迫、堕落、耻辱和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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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在全球范围内看到的劳动转型，以及我们对资本主义的内在理解。但是，我们可以对抗这些转变；我们必须从我们自己的社区、工作场所和生活做起。劳动的未来仍由我们来书写。书单：
Akbar, P. (2017). Leila. Simon & Schuster.
Atwood, M. (1985). The Handmaid’s Tale. McClelland & Stewart.
【《使女的故事》，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年版】
Butler, O. E. (1993). The Parable of the Sower. Four Walls Eight Windows.
Davis, A. Y. (2019). Women, Race & Class. Penguin Books.
Dutta, M. (2021). Mobile Girls Koottam: Working women speak. Zubaan Books.
Federici, S. (2004). Caliban and the Witch: Women, the body, and primitive accumulation. Autonomedia.
【《凯列班与女巫：妇女、身体与原始积累》，上海三联书店2023年版】
Federici, S. (2012). Revolution at Point Zero: Housework, reproduction, and feminist struggle. PM Press.
Fernandes, L. (1997). Producing Workers: The politics of gender, class, and culture in the Calcutta jute mills.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Fortunati, L. (1995). The Arcane of Reproduction: Housework, prostitution, labor and capital. Autonomedia.
Gago, V. (2020). Feminist International: How to change everything. Verso Books.
Hochschild, A. R. (2012). The Managed Heart: Commercialization of human feeling (3rd ed.).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心灵的整饰》，上海三联书店2020年版】
hooks, b. (1984). Feminist Theory: From margin to center (3rd ed.). Routledge.
【《女权主义理论：从边缘到中心》，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Ishiguro, K. (2021). Klara and the Sun. Faber & Faber.
【《克拉拉与太阳》，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版】
Lazar, S. (2023). How We Struggle: A political anthropology of labour. Pluto Press.
Mac, J., & Smith, M. (2018). Revolting Prostitutes: The fight for sex workers’ rights. Verso Books.
Mies, M. (1982). The Lace Makers of Narsapur: Indian housewives produce for the world market – a study prepared for the International Labour Office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the world employment programme. Zed Books.
Mies, M. (2022). Patriarchy and Accumulation on a World Scale: Women in the international division of labour (1st paperback ed.). Bloomsbury Publishing.
【《父权制与资本积累：国际劳动分工中的女性》，上海书店出版社2023年版】
Ngai, P. (2005). Made in China: Women factory workers in a global workplace. Duke University Press.【《中国女工：新兴打工者主体的形成》，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
Ong, A. (2010). Spirits of Resistance and Capitalist Discipline: Factory women in Malaysia (2nd ed.). SUNY Press.
Otis, E. (2011). Markets and Bodies: Women, service work, and the making of inequality in Chin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Picchio, A. (1992). Social Reproducti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labour market.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Ravn, O. (2020). The Employees: A workplace novel of the 22nd century. Lolli Editions.
Tamale, S. (2020). Decolonization and Afro-Feminism. Daraja Press.
Sen, S. (1999). Women and Labour in Late Colonial India: The Bengal jute indust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Vergès, F. (2021). A Decolonial Feminism. Pluto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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