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普森诞辰百年】对于今日工人阶级所受之屈辱，一位传奇的历史学家说了些什么？
文摘
历史
2024-02-09 12:01
英国
E.P.汤普森诞生一个世纪后，他对那些面临蔑视和居高临下的人的同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现实意义
作为一名青少年，很少会被一本长达 900 页的巨著所吸引（除非书名中有“哈利·波特”）。更何况这是一本内容翔实的历史书，细致入微地讲述了 18 世纪织工、工匠、鞋匠和船工的故事。然而，现在我甚至还能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书店里偶然看到E.P.汤普森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时的情景。我不了解这本书的文化意义。也不知道其在史学争论中的地位。我不知道“历史学”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但我仍然能感受到打开这本书，读到第一段时的激动心情：“工人阶级并没有像太阳一样在指定的时间冉冉升起。它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我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写历史。我至今还保留着那本破旧的、铅笔标记的鹈鹕版，封面上有乔治·沃克（George Walker）为约克郡矿工所作的雕刻；我不断翻阅这本书，纯粹是为了享受汤普森散文带来的乐趣，因为每读一遍都会有新的感悟。![]()
如果汤普森还活着，到本周六他就年满100岁了。在哈利法克斯举行了一次小型会议，这是汤普森在利兹教书和写书期间居住多年的小镇。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纪念活动。《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在首次出版60多年后仍在印刷，它几乎获得了神话般的地位。然而，汤普森本人已经从我们的文化视野中淡出了。历史学家罗伯特·科尔斯（Robert Colls）十年前（2013年）提到，杰里米·帕克斯曼(Jeremy Paxman)在大学挑战赛(University Challenge)的半决赛中问道，《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是谁写的?，“没人知道”。汤普森最有影响力的作品是在工人阶级影响英国政治的高潮时期写成的。如今，汤普森笔下的老工业工人阶级已基本不复存在，在政治上被边缘化，社会权力被剥夺。很少有人将阶级视为历史思维中的丰饶的概念，更少有人将其视为进步政治的基础。然而，正是这些变化导致汤普森在当代被忽视，也使他的论点具有重要意义。汤普森著作的核心是对阶级和阶级意识的重新认识。他写道，阶级“不是一种东西”，也不是一种“结构”，而是一种“历史现象”，通过这种现象，一无所有的人“由于共同的经历（继承的或共享的），感受并表达了他们之间的利益认同，以及与其他利益与他们不同（通常是对立的）的人之间的利益认同”。汤普森既反对保守的阶级关系观点，认为它描述的是“扮演不同‘社会角色’的群体的和谐共存”，也反对一种经济决定论，正如他后来在一次访谈中所说，这种经济决定论想象“像农民‘涌向工厂’这样的某种原材料”可以“加工成那么多码的有阶级意识的无产者”。对汤普森来说，工人阶级“既创造了自己，也创造了别人”。这种“能动性”的理念，即人们即使在最不幸的环境中，也有能力对世界采取行动，是汤普森毕生工作的核心。![]()
他的著作不仅是一部发掘历史的宏伟巨著，也是对人类精神的丰盛礼赞汤普森是一名马克思主义者，也是一名共产党员，他在1956年苏联镇压匈牙利革命后愤然离去，并帮助创立了新左派。不过，他的马克思主义还受到另外两种传统的浸染，一种是激进的新教传统，从17世纪的平等派和掘地派到后来的持不同政见者，如贵格会和浸信会；另一种是浪漫主义，威廉·布莱克对浪漫主义的阐述最为有力，这也是汤普森最后一本遗作的主题。这种持异议的浪漫主义马克思主义深深烙印在汤普森的历史学术研究、论战辩论和政治活动中。《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中最著名的一句话是汤普森宣称“要从‘后人巨大的优越感’中拯救可怜的织袜工、勒德派的农民、‘过时的’手织工、‘乌托邦式的’工匠”。他的意思是——从我们（当代人）的视角来看——19 世纪初反对引进新机器并将其摧毁的纺织工人卢德派等运动可能显得落后和非理性，他们的名字本身就是毫无意义地反对技术革新的代名词。然而，在汤普森看来，他们并不是“盲目反对机器”，而是反对“资本家破坏行业习俗的‘自由’，无论是通过新机器、工厂制度，还是通过......压低工资”。![]()
与汤普森写作此书时相比，所有这些主题在今天或许更具现实意义。他对阶级的理解不是一种事物，而是一种关系，而且这种关系不是给定的，而是在斗争中形成的，这种理解对于分析这个后工业时代就像在工业化兴起时一样有意义。
汤普森对那些被迫在恶劣的社会环境中挣扎的人们的同情，对我们也有借鉴意义。今天的问题不是后人的优越感，而是当代人的巨大优越感：对工人阶级的蔑视，对 “蹭失业津贴者”的敌意，对被迫使用食物银行（译者注：把食物收集捐赠给经济有困难人士，以此提供暂时性膳食支援，鼓励他们自力更生，食物来源主要由团体及私人捐助）的人的嘲笑，对不公正现象的漠不关心。对工人阶级所谓的偏执和保守的蔑视，对那些投错票或对左翼失望的人的鄙视，也都可以看出这一点。汤普森坚持认为，“从他们自身的经历来看，他们的愿望是合理的”，这一点在现在和当时一样有必要承认。正如评论家指出的那样，汤普森的叙述存在漏洞。在《工人阶级的形成》中，女性几乎没有出现，更广阔的世界同样缺席，尤其是奴隶制和殖民主义对阶级意识的影响，考虑到工人阶级激进分子对废奴运动的影响，这一点很奇怪。有时，汤普森的浪漫主义也会不自觉地接近对现代性的绝望。然而，尽管有种种批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不仅是一部发掘历史的伟大作品，也是对人类精神、对人们超越自身境遇、集体憧憬更美好世界的能力的丰盛礼赞。正如汤普森所写的那样，“只有当不可能的事情找到办法一次又一次地闯入政治领域，可能性的艺术才能不被整个宇宙所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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