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八十一难中,孙悟空上天入地四处找帮手的有两次:一次金兜山金兜洞的青牛精,原是老君青牛,依仗法宝金刚镯;一次是在小雷音寺,弥勒佛黄眉童子所化黄眉老佛,手上也有件法宝是弥勒佛的人种袋。
多提一句,仙佛两派联合围攻一次,是对付牛魔王;二郎神和猴子这二位民间人气最高战神合作一次,对付九头虫。这两次也算牌面十足。虽然狮驼岭在网络上阴森无比,最后还惊动了如来,但实际交手猴子变化腾挪并没怎么吃亏。
西行路上,敢假扮佛祖的有两处,小雷音寺的黄眉老佛带着一帮妖兵虚设假西天;一次是在金平府,三只犀牛精冒充佛祖,不过比较没出息,只为了吃酥合香油。
西行路上妖怪,分这几种,一种是奔着唐僧去的,或要吃唐僧肉,或是要取他真元;还有一种奔着宝贝去的,比如袈裟、比如兵器。还有一种纯属猴子主动找上门的,比如在乌鸡国戳穿假国王、在车迟国斗法、在朱紫国当医生。
有两次比较特殊,是妖怪想取代唐僧师徒去西方取经,一次是假猴王六耳猕猴,一次还是黄眉老佛。
六耳猕猴可以理解为猴子恶念化身,当然也可以说他就是个有野心的妖怪,不管哪种解读都是对猴子的考验。但黄眉老佛原是米勒佛祖的童儿,地道的体制中人。
综合来看,论手段,论格局,论胆识,黄眉老佛都是第一等的存在。那些有名的妖王,偷袈裟的黑熊精,割据一方的牛魔王,或是狮驼岭三怪,格局都不够。
“小雷音寺”这回故事极为精彩。猴子被困金铙,招来西行路上暗中保护唐僧的揭谛、伽蓝,请他们搬救兵,天宫派来的是二十八宿。里面包括曾经的黄风怪奎木狼,还有降服蝎子精的昴日星官,此役MVP则是亢金龙,凭着老命把金角顶进去救出猴子。
接着一场大战,二十八宿和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一十八位呼叫伽蓝全部被黄眉怪的人种袋收走。半夜猴子变化逃脱,再一番大战,众星君护法再次被收走。接着,猴子搬了两次救兵。
一处是武当山荡魔天尊真武祖师,另一处是泗州大圣国师王菩萨。此两处救兵,一道一释,既不是来自天庭,也不是海山仙岛,也不是西天佛境,都来自世俗的南瞻部洲,也可以说是道场在凡间的最强代表。
此处写这二位,是明朝当时民间信仰的反映。承租皇帝曾下诏特封真武为“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并大规模地修建武当山的宫观庙堂,真武大帝信仰在明代达到顶峰。后来还有《西游记》跟风作《北游记》,即是关于真武降魔的故事。
至于泗州大圣国师王菩萨即泗州佛,历史原型是唐代高僧僧伽,曾被唐中宗拜为国师,号为“大圣国师王菩萨”,后世尊之为“大圣菩萨”,又称为泗州大圣、泗洲文佛。唐代大诗人李白还为他写了一首《僧伽歌》。
元仁宗时,下旨命“各路里各修一座损坏了的旧寺,又交修理三十九处有舍利的塔儿,并泗州张菩萨盖来的塔儿。”为什么称泗州菩萨为“张菩萨”。这里面又有一段故事,泗州大圣乃玉帝三太子转世,而民间则称玉皇大帝为“张玉皇”,于是顺道着泗州大圣也姓了张。吴承恩是淮安人,则是熟悉家乡故事。只是在《西游记》中,给泗州菩萨安排了个小张太子,把“张”这个姓安排给了他徒弟。
书中提到降服水母娘娘,镇压水猿大圣,这些也记载在元代西游杂剧中,这里不细表。
至于这个小张太子,作者也给安排了段来历,他自报家门时这么说:祖居西土流沙国,我父原为沙国王。
《黑神话》倒是巧妙的把这段故事和黄风岭接在一起,当时看到这儿也是虎躯一震,竟然埋了这么冷门的彩蛋。
这个小张太子舍了国家求得长生,巧合的是前面提到的真武祖师也是皇子出生。书中这么写到:
上帝祖师,乃净乐国王与善胜皇后梦吞日光,觉而有孕,怀胎一十四个月,于开皇元年甲辰之岁三月初一日午时降诞于王宫。
而我们都知道的是,乔答摩·悉达多,也就是释迦摩尼,那是净饭王太子,这算此类故事的母体。
而历史上其实还有类似故事,唐朝时,新罗国有位僧人叫金乔觉,法号地藏,他是新罗第七代国王金理洪的儿子,玄宗时渡海到中国,在九华山结庐修行,在他九十九岁的时候,一天,他召集弟子与众人来到自己跟前,嘱咐一番后,安然坐化,他的肉身被放在月身宝殿里,至今金身仍在。金桥觉被认为是地藏菩萨化身,九华山也成为了地藏菩萨到场。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不论是真武祖师,还是泗洲菩萨、小张太子师徒,都是在人间设道场,扫荡群魔,守护凡间。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仙佛,本质上其实和求取真经、造福苍生的唐僧师徒一样。
如是,我们再看“小雷音寺”这段故事几方代表:求取真经、求得正果的唐僧师徒,妄图取而代之且胆大包天敢假冒佛祖的黄眉怪,放弃凡间富贵、造福苍生的仙佛代表,其中蕴含的宏大主题性远超大部分西游故事。
至少,我觉得这一难是十分合适改编为“黑神话”的、
何谓“黑神话”?“黑”不应该是阴谋论,内容暗黑,情节大尺度。“黑”应该是指向主题,是深沉的,关于使命与爱的追逐,对权力与信仰的质疑,面对黑暗与寂灭中永恒抗争。在气质上,是接近古希腊英雄史诗的那种,是高于政治近乎哲学上的阐释。
之前讲的,《西游记》原著是轻松诙谐的。它的好,就是在于把很多高高在上的仙佛给极大通俗化,戏谑化。猴子对玉帝、老君向来随意,对如来、观音也敢开玩笑,反过来他们对猴子也不总是一本正经的。
《西游记》里满是人情世故,却并没有什么阴谋政治。本来已经把严肃庄严的神话通俗化,再把故事严肃起来,其实很难。非要把如来、玉帝刻画成阴谋家,把猴子变成无畏的反抗者,其实格调反而低了。还不如《大话西游》,只讲个体情感,反而海阔天空。
《西游记》衍生的故事一大堆,虽然我们如今并不再老抱着“改编不是乱编”的偏见,但真正认可的作品并不多。倒是一部游戏,大家似乎终于找到了打开名著的新密码。
“小雷音寺”是个长期被冷落的一段故事。看到这个故事被翻火,嗯,很开心。
有些故事还是很适合改编得很“恢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