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丹噶尔：庄园梦，园林梦，庄廓梦
文摘
旅游
2024-10-03 00:18
青海
小时候，不管读金庸、古龙，还是《水浒》《说唐》，都羡慕那些有庄园的豪客。小旋风柴进有所好大座庄园，来往发配之人尽皆招待；单雄信在潞州有座二贤庄，在那里结识了买马落难的秦叔宝。《书剑恩仇录》里，铁胆庄收留了奔雷手文泰来，后又与红花会发生误会，这段前学《水浒传》，后学法国作家梅里美短篇《马特奥·法尔哥内》。大概，一所大庄园满足豪客接纳天下豪杰的需求，另一方面，有所大庄园，也侧面表现主人的富足。古龙小说里也有好多庄主，印象深的是《楚留香》系列里，掷杯山庄庄主左轻侯，不仅掌法冠绝江南，他亲手烹调的鲈鱼也是妙绝天下。但能令左二爷亲自下厨房，洗手做鱼羹的，总共也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楚留香恰巧就是其中之一。左轻侯出场不多，但仅凭寥寥几句描述，便令读者记住，所以《武林外传》里又出了一个吕轻侯。《陆小凤》传奇里，西门吹雪不仅是天下第一剑客，还是万梅山庄的庄主，“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侠客好庄园，文人则爱园林。李渔置芥子园，袁枚修随园，计成著《园冶》，“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雄会万师。”一处庭院，便是得山水造化。其实，说白了，不管是庄园，还是园林，说到底是中国人对院落的钟情。相声《夸住宅》里的那段贯口，估计才是老百姓最切实的期盼：“进二门方砖墁地，海墁的院子…正房五间为上，前出廊，后出厦，东西厢房东西配房，东西耳房…倒座儿书房五间为待客厅”丹噶尔院落称“庄廓”，即高大的土筑围墙、厚实的大门组成的四合院。“庄廓”其实原为“庄窠”，改称为“庄廓”，倒是极符合河湟建筑风格特点。青海地处边远，气候高寒，有长期经历战乱，庄院本身就具有一定军事功能。廓，外城也。此外唐时河湟地为廓州，叫庄廓极为贴切。最初的庭院，显然是基于群居和自我保卫。城邑出现之后，庭院的外墙就主要是用来划分内外公私。古代的宫，本身就是个城，唐宋之后，城内的宫就缩小变成小组的庭院······扬弃城邑的防御性，保留庑内里的鉴谧宁静，予居住者在庭院内的“户外生活”。
丹噶尔古城如今保留了200多个庄廓院，包括众多清代、民国建筑。典型的庄廓院坐北向南，大的有1亩左右，平面呈正方形或长方形，南墙正中辟门，院内四面靠墙建房，形成四合院，以南北中轴线左右对称，中间留出庭院，可种植花木。有的庄廓如今有已翻新修缮的，有的则还是原住民普通住所，和很多城市中的那些老平房类似，有的则已经荒废，杂草丛生。其中庄廓代表，有中国近代边事专家朱绣故居，还有富商李耀庭故居，青海边陲，亦是卧虎藏龙之地。一处院落之格调，似乎即主人之格局气度。其实，最让我着迷的倒非那些已翻新装扮好的庄廓，而是那些破旧荒芜的民居，那些更具原生态之感。虽然未必能看出百年历史，但岁月沧桑一览无余。我喜欢河湟庄廓门上那些檐口木作，透雕雀替。有的雕刻精细，有的则朴拙天然。此外，我还喜欢那些门上凋落、残破、模糊不清的对联、年画，这种斑驳感由时间造就，是一种最奢侈的设计。我突然感觉，岁月斑驳是一种难得的高级感。以往工作中，总能听到“高级感”这词儿，然而我问过很多人，总给不了我一种满意答案。有的说，高级感是一种“秩序规整”，有的则说是“简洁”“冷寂”，还有说是一种“质感”，然后“质感”是什么还是说不清。每每听到这种答案，我很容易给出反驳观点，那些奢侈品的设计夸张繁复，你说这不算“高级”吗？我对高级感的理解，应该是一种“距离感”，与大众日常物象拉开一定差距。极简洁或者极另类，都可以称之为高级。依此而论，“岁月感”就是一种高级。仿古、复古都是寻找与当下的距离感而营造新奇体验，那么真实的岁月沧桑不就是最高级的吗？与人之造力无关，纯粹得自时间镌刻。在短视频平台，经常会看到有博主拍摄旧物改造的视频，把一座破败古建进行修缮，从外观之还是百年古建，仔细一看又慢慢现代工艺的细节，走近则亦是古今结合、中西合璧。这类视频向来很火，从破败到规整的过程很解压，当然也满足了人们对宅院的期盼。丹噶尔200多个庄廓承载着这座古城复兴的希望。它们的建筑肌理独一无二，区别于“四水归堂”那种精致的江南院落，它们不是青砖黛瓦，铁色地面、黄色墙面、青色屋面，粗粝、拙野、厚重，却又本真淳朴。青海庄廓不具备江南的文人气，也没有华北的豪侠气，这本是片饱经战乱的土地，任何浮夸的修饰是对历史的亵渎。庄廓既没有“满堂花醉三千客”的豪奢，也没有“中庭月色正分明”的闲雅，却能感受金戈铁马，茶马往事，乡音情话。开门，是六百年历史回响；关门，则是自家冷暖，不问兴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