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西游 | 那些老成世故的龙王和尽惹事的太子

文摘   文化   2024-02-17 23:01   江苏  

西游记里有好多位龙王,一个个说。龙王乃水族之首,但在仙佛世界地位并不高,大概就是凡间各个水域的地方官,一是要统领水族,二是担任行云布雨的责任。

首先是四海龙王,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一起出场,但每位性格还是有些不同。孙猴子刚刚得道,要件兵器,于是跑到东海龙宫讨要。东海龙王敖广不敢怠慢,赶紧迎接,好似乡镇领导迎接当地民营大企业家一样。

给了几件兵器不合适,最后把大禹治水的定海神针,也就是金箍棒给了猴子。猴子还不满足,还想要盔甲。敖广不高兴了,推脱没有,猴子准备动粗,没办法把弟兄几个召集过来。

南方属火,所以南海龙王敖钦脾气爆,当场就想翻脸。但被敖广劝住。西海龙王敖闰比较持重,大伙儿凑一幅披挂打发他走,回头去天庭告状,让上面人收拾,北海龙王敖顺首先赞成。

于是藕丝步云履、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奉上。回头告御状,上头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反而封了孙猴子一个官,四海龙王于是吃了哑巴亏。不过也就这样,四位龙王从此成了猴子最铁杆的帮手,几乎是一有事,随叫随到。

敖广是孙悟空的实在邻居,碰上事还能说上一说。悟空刚拜师唐僧,打死六贼,受不了唐僧埋怨,一怒回到了花果山,经过东海先来看看老邻居。听了事情原委,借着“圯桥三进履”一幅画讲了张良的故事,劝悟空回去。

“大圣,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悟空闻言,沉吟半晌不语。龙王道:“大圣自当裁处,不可图自在,误了前程。”悟空道:“莫多话,老孙还去保他便了。”龙王欣喜道:"既如此,不敢久留,请大圣早发慈悲,莫要疏久了你师父。”行者见他催促请行,急耸身,出离海藏,驾着云,别了龙王。

此真是老人家语,悟空也听劝,又回去保了唐僧。

南海龙王敖钦后面没有单独登过场,北海龙王敖顺单独帮过西游师徒两回。一次车迟国斗法,最后一场下油锅,敖顺把羊力大仙修炼的冰龙收走,于是最后剩下一幅羊骨架。敖顺估摸着是条冰龙,等到了狮驼岭,师徒四人上了蒸屉,悟空又把敖顺招来,龙王化作一阵冷风,帮着唐僧没被蒸熟。

然后着重讲讲西海龙王敖闰。小白龙是西海龙王三太子,因纵火烧了玉帝御赐明珠,犯了天条被判死刑。后被观音搭救,成了白龙马,这个大家都知道。

但原著中,丝毫没有小白龙与水族的互动,通天河、黑水河、碧波潭都没有出场。当代小说《西游记后传》说小白龙与西海龙王父子不和,但敖顺真的就是那种不近人情的父亲吗?

敖闰其实是个很重亲情的长辈。书中所言,泾河龙王是他妹夫,后来犯了天条被魏征所斩,妹妹后来也病故。泾河龙王“龙生九子,九子不同”,老九鼍龙年幼没有工作,敖顺被安排他到黑水河修身。

算起来,四海龙王都是鼍龙的舅舅,但只有敖顺出面帮外甥安排。不过敖闰也挺护短,小鼍龙占了人家水府,敖闰包庇得好好的,黑水河神告御状一点门路都没有。

后来鼍龙无法无天要吃唐僧肉,还修书邀请舅舅一同享用,这番操作差点把敖闰吓死。而后敖闰派儿子摩昂太子擒了小鼍龙,悟空看着老龙王面子也没继续计较。再见面,敖闰也挺会讲话:“那厮还锁在海中,未敢擅便,正欲请大圣发落。”悟空这点人情肯定是给的,你外甥你看着办吧。

其实,小白龙也是小鼍龙实在亲戚,是表兄弟,可从头到尾都没吱声。恐怕他和他老子真的不对付,由着小鼍龙闹去,看老父亲笑话。原因可能就是敖顺喜欢大儿子摩昂。反正也没见小白龙和哥哥打招呼。

敖闰还有次帮忙。孙悟空领着四木禽星大战犀牛精,避尘、避寒、避暑逃至西海。

却说西海中有个探海的夜叉,巡海的介士,远见犀牛分开水势,又认得孙大圣与二天星,即赴水晶宫对龙王慌慌张张报道:“大王!有三只犀牛,被齐天大圣和二位天星赶来也!”老龙王敖顺听言,即唤太子摩昂:“快点水兵,想是犀牛精辟寒、辟暑、辟尘儿三个惹了孙行者。今既至海,快快拔刀相助。”敖摩昂得令,即忙点兵。顷刻间,龟鳖鼋鼍,鯾鲌鳜鲤,与虾兵蟹卒等,各执枪刀,一齐呐喊,腾出水晶宫外,挡住犀牛精。

本以为龙王呆在水晶宫里,向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帮忙降个雨还行,动刀枪也不是水族擅长的。不过这里,是说干就干,丝毫不含糊。恐怕,还是想到自己儿子还在人家手下混着呢,这点人情怎么也得给到。

四海龙王对悟空真的是可谓鞍前马后,随唤随到。但龙王做事有准则的,

“我虽司雨,不敢擅专,须得玉帝旨意,吩咐在那地方,要几尺几寸,什么时辰起住,还要三官举笔,太乙移文,会令了雷公电母,风伯云童俗语云,龙无云而不行哩。”

车迟国斗法,是虎力大仙先用了五雷法惊动了玉帝,只不过功劳给了孙悟空。凤仙郡求雨,龙王就不敢应承了。但其他一些小忙,比如给花果山绿植浇点水,灭一灭红孩儿三味真火(虽然没灭掉),吐点口水给朱紫国王一点无根水下药,这点小忙都是一口答应。

对比下四海龙王老成世故,不越红线。但也有胆大的,就是前面提到的泾河龙王。之前讲《柳毅传》时提到泾阳君虐待龙女,被钱塘君灭了,如此泾河龙王就一直成了反派。《西游记》里这章乃是主线之外故事,为取经事件补充一个背景。

大唐袁天罡叔父袁守城摆地摊算命,一个渔夫每天送他一条金色鲤鱼,袁守城就告诉他哪里下网,用现代话讲就是天天“爆护”。泾河龙王想着如此这样,泾河水族不得给霍霍光了,于是变作一个书生与袁守城打赌。

袁守城告诉龙王,明日几时几刻下雨,下多少。谁知龙王刚回来就接到玉帝圣旨,下雨的时辰与点数分毫不爽。泾河龙王为了能赢,把降雨时间慢了半个时辰,点数扣了一些,最后犯了天条,斩龙台上要挨一刀。

说起来,天条就是欺负老实人,少下点雨是犯天条,小白龙烧了明珠也是犯天条,卷帘将打破琉璃盏还是犯天条。

泾河龙王慌了找袁守城求救,袁守城指了一条门路,去找唐太宗李世民帮忙,把监斩官魏征扣住。谁知魏征梦中就把龙王给斩了,龙王冤魂找太宗索命,于是有了唐王魂游地府一事,唐王也是走了点门路延寿二十年。回魂归来的唐王召开“水陆大会”,超度亡魂,于是才有了玄娤讲道、西天取经的事。

《西游记》中还有一回附录,讲诉唐僧身世,里面也提到一位龙王。唐僧父亲陈光蕊在市场上买了一条金色鲤鱼,见鲤鱼落泪,便放了生。鲤鱼其实是洪江龙王,洪江属巫江水系。

后来陈光蕊被害,龙王救下,用定颜珠保持尸体不腐,向当地城隍讨来陈光蕊魂魄,让他在龙宫做个都领。后来江流儿报仇,龙王送陈光蕊还魂,又奉送如意珠一颗,走盘珠二颗,绞绡十端,明珠玉带一条。

洪江龙王知恩图报,救下陈光蕊,临别又赠以珠宝,这个就很像唐传奇故事。按《西游记》逻辑,连地府那道手续都免了。

乌鸡国还有一位井龙王,定颜珠似乎是龙族都有的宝贝。乌鸡国国王被妖道推入井中,井龙王负责保护国王尸体。悟空骗八戒说井里有宝,八戒就找井龙王讨要宝贝。

这井龙王呢,在水族中的地位大概就当于人间的乡长村长,自嘲道:“可怜,我这里怎么得个宝贝?比不得那江河淮济的龙王,飞腾变化,便有宝贝。我久困于此,日月且不能长见,宝贝果何自而来也?”

看来这井龙王也是失意的主。八戒不肯背尸,井龙王干脆喊夜叉把尸体抬出去,丢在水晶宫外。因为前天龙王已经接到夜游神的旨意,孙悟空来了解这桩旧案,反正自己工作也完成了,赶紧丢出去,典型的基层领导的作风,官小不担事。至于那颗定颜珠,不要了。

《西游记》中最后出场的一位龙王,是乱石山碧波潭的万圣龙王。这个龙王显然不是体制内的,占着一方水域,天不拒地不管的,和地方恶霸牛魔王也有来往。

招了一个厉害的女婿九头虫,就无法无天了。先盗了祭赛国的国宝舍利,女儿万圣公主又偷了王母娘娘九叶灵芝草,用以温养舍利子,使得龙宫昼夜都流光溢彩。

86版《西游记》加了点戏,万圣公主原来是小白龙的妻子,私通了九头虫,小白龙戴了绿帽子一气之下烧了明珠。而九头虫偷舍利子,是想让万圣公主怀上龙种。这种出轨故事倒是挺现代的。

再说原著,龙王一家偷舍利似乎就是为了壮观龙宫,“龙宫昼夜都流光溢彩”。本来这事也没人管,倒霉的是碰上了取经的孙猴子。

九头虫享受到了一个极高待遇,被猴子和二郎神这两个民间神话战神联合对付,最后负伤逃跑,猴子也不去追赶。但是老龙王一家就惨了,龙王先是被猴子打死,尸体后来又被八戒筑了一耙,留下九个窟窿。女儿龙孙通通被灭,只剩下龙婆活命,被拘在宝塔看管宝贝。那个九叶灵芝草,猴子也懒得还给王母了。

除了《西游记》,其他小说里也有龙王。《封神演义》中四海龙王又是一辈,东海龙王叫敖光,三太子敖丙被哪吒抽了龙筋,自己又被毒打一顿,本来是受害者,结果在民间口碑却差得很。

《东游记》讲的是八仙过海的故事,里面提到齐天大圣,算是和《西游记》同处一个世界观下。但这东海龙王也有个惹事的儿子,偷了蓝采和的玉板,结果和八仙闹了起来,最后两个儿子被杀,龙宫还被烧了。观世音做了和事老,把蓝采和玉板中最好的两块玉赔给龙王,重修了龙宫,八仙降了一级,事情就这么结案了。

相比于之前讲的唐传奇中的那些龙族是人们对理想主义的寄托,明清小说中的龙王们就世俗得很。以往龙王有美丽善良的龙女,后来龙王尽是有些惹事儿子、外甥、女婿。

Makara施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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