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旷野俱被白雪覆盖,再远处则看见祁连山脉拔地而起,连绵起伏,云雾缥缈中只望见山顶一片雪白,宛如仙山圣境。
等火车离山近了一些,便发现冰雪并未完全覆盖山体,那些植被在白雪映衬下,如黑色鳞甲。如此,黑质银装,显示出西北的雪的粗野奔放,远不是我们以前常用的“晶莹纯净”可以形容。
说到祁连山,近代学者罗家伦曾言:“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当江南。”尽管已是冬季,天寒难耐,但走在张掖市区街头依然很有江南的味道。市区内甘泉公园,利用天然芦苇湖建成,看上去就像南京的白鹭洲公园。
“金张掖,银武威”,就目前发展来看,自然谈不上繁华,但仍然都可以算是令人舒适的城市。
如今提前张掖,首先是与那闻名于世的丹霞地貌联系在一起,很多时候我们忽略了它曾经的繁华与荣耀。
和武威一样,张掖主城区也不大,几个有名景点半天即可逛完。张掖市博物馆不及武威市博物馆。不过甘肃省博物馆可以被戏称为武威博物馆兰州分馆的,张掖市博物馆在市级博物馆中也算相当厉害。观察精品不算特别多,一共四个馆简单按年代划分,缺乏新意。
市博物馆对面即是张掖名胜大佛寺,始建于西夏崇宗永安元年,至今依然保留着当时建筑风貌。不同于常见的寺庙的那种金碧辉煌,远望大佛寺正殿,尽是一片灰土色,再加上本身体量恢弘,古拙之气铺面而来。
而走近又发现其装饰水平之高,令人叹为观止。两侧有佛教故事砖雕,一题为“三入摩地”,一题为“登极乐天”。进入正殿,就是全国最大的室内泥塑卧佛,充满巨大而静默之美。
大佛背后墙壁有大型《西游记》故事壁画,比小说《西游记》成书尚早200多年,这个我去的时候却没在意。但两侧罗汉造像实在是摄人心魄。
通常比较常见的佛祖罗汉大多是慈悲状,但佛教艺术最早传达的并非这种世俗审美。寺内罗汉体型巨大,表情各异,加上殿内光线不足,实在有威慑之感。再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像86版《西游记》中的“小雷音寺”。
在武威,令我最心动的不是鸠摩罗什寺,而是文庙;在张掖,最让我心动的一定是大佛寺。
离大佛寺不远,是张掖另一处名胜木塔寺,据记载后周时即存在,开皇二年重建,唐贞观十三年,敕尉迟敬德监修,明清均有补修。可惜现在正在修缮,未能登塔观摩。
市区内还有一处值得打卡地方,就是钟鼓楼,也叫镇远楼。与西安钟鼓楼类似。楼上共有八块匾额,东面:上匾额为“九重在望”,下匾额为“金城春雨”;西面:上匾额为“万国咸宾”,下匾额为“玉关晓月”;南面:上匾额为“声教四达”,下匾额为“祁连晴雪”;北面:上匾额为“湖山一览”,下匾额为“居延古牧”。古张掖在河西一带历史地位可见一般。
武威也罢,张掖也罢,都是把历史融入城市生活之中,木塔寺、大佛寺前具有广场供市民休憩,钟鼓楼更是成为城市中心所在。这里没有被钢筋混凝土淹没,这些古建依然可以作为城市地标,更难得的是它们远比明清建筑要古老沧桑。
我喜欢逛这样的城市,轻松、舒适。天气太冷,晚上只在宾馆窝着,点了瓶祁连传奇葡萄酒,一份当地特色鸡肉焖卷子。当地葡萄酒是一特色,《唐诡西行》中提到“云鼎红”,其实也就是这一带所产的葡萄酒。“葡萄美酒夜光杯”,自然得到西北去体验。
相比于夜市,其实我更喜欢早市。夜市是一天结束后狂欢,早市却是开始一天生活的前奏。夜市,也许会感到孤独,早市大多充满踏实。张掖早市的热闹,也表明它本身的安逸舒适。早上吃了块油糕,表皮酥脆,内里却如豆腐般细嫩,甜美带有玫瑰香气,这是在青海那么多月没体会到的。
论河西四郡之名,武威最威武,敦煌最大气,酒泉最浪漫,而张掖则是最霸气。
别的城市名字,比如“西宁”,是个愿望。而张掖——“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则是一种使命。张掖还有一个名字,却充满着诗意,甘州。
西域的歌舞音乐对汉地影响之深远,其实从诗词中即能看出。唐诗中有《凉州词》,宋词则有《八声甘州》《酒泉子》这样的词牌。
《凉州词》多为边塞诗,塞外的豪迈、华丽诗中多有描绘,但唐玄宗时教坊大曲有《甘州》,杂曲有《甘州子》,是唐边塞曲,因以边塞地甘州为名。本来是音节慷慨悲壮,但到了宋代,文人填写曲词,渐不满足于结构简单、节奏轻快的短曲小令,转而开拓出委婉流转的长篇慢词。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这首宋词中最著名一篇《八声甘州》,出自那位放荡不羁、终身潦倒、终年混迹于青楼之中的柳永之手。苏轼说,“‘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但到底还是哀婉。
苏轼本人自然也填过《八声甘州》;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
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它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另一位以豪放词出名的词人辛弃疾的《八声甘州》:
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落魄封侯事,岁晚田园。
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旧时《甘州曲》已不可闻,却也成就了宋人的各种心绪:三变的哀婉、东坡的旷达、稼轩的沉郁。而反过来说,后人提到“甘州”时,也淡不仅记得“张国臂掖”的雄伟岁月,还有来自南国的雅韵高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