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欢的古龙小说,还得是《绝代双骄》。
这未必是最好的古龙,却是最可爱最温暖的古龙。
古龙之前和之后的毛病这本书都有:前后情节矛盾,横加各路人物,女性动不动脱衣服的恶趣味,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全书洋溢着欢乐和温暖。
古龙其他作品也不乏欢乐温暖的场面,但少有如《绝代双骄》这样贯穿全书的,而且贯穿主人公的成长过程。
故事开篇不久,我们就知道两兄弟的未来将要相爱相杀的命运,但整个故事基本是通过小鱼儿这样一个欢乐的人物的视角展开。
古龙中期小说,有坚忍无双、机智无双、侠义无双的铁中棠,有万事不萦胸中的洒脱浪子沈浪,这些人物在古龙往后小说人物中也能找到痕迹,但小鱼儿则是独一无二的。
他在恶人谷长大。恶人谷并不恐怖,恶人也有恶人可爱可敬的一面。杜杀是条硬汉;李大嘴其实是个好人,还是个才子;哈哈儿和屠娇娇大部分时候是开心果;阴九幽看着阴森,其实坏事干得并不多,跑腿的事还都是他做,是个好脾气的人。恶人谷还有很多天才,比如天下第一的小偷,天下第一的神医,还有天下第一的厨子。
小鱼儿出谷一段,写得极为绚烂。
黄昏,山色已被染成深碧。
雾渐渐落下山腰,苍穹灰暗,苍苍茫茫,笼罩着这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风吹草低,风中有羊咩、牛哞、马嘶,混合成一种苍凉的声韵,然后,羊群、牛群、马群,排山倒海般合围而来。
这是幅美丽而雄壮的图画。这是支哀艳而苍凉的恋歌。
古龙造境,大多奇崛幽冷,但《绝代双骄》却有这样的文字,这是部倾注作者巨大热情的作品。
《浣花洗剑录》同样讲了方宝玉成长的故事,但长大后似乎就失去少时的灵性,故事也远不如前半段精彩。但小鱼儿则是一直很精彩。
故事前半段轻快欢乐,小鱼儿凭借着聪明可谓处处逢凶化吉,顺带着戏弄了铁心兰、张菁、慕容九几位姑娘,结识了黑蜘蛛、轩辕三光这些的朋友。
小鱼儿真正的成长是遇见花无缺,他第一次产生的羡慕与嫉妒。面对花无缺的追杀,是靠铁心兰舍身相救,当然相救的办法很无语,“花无缺只觉得一个冰冷的柔滑的身子,缠住他的身子,他的心房突然猛烈地跳动,手足也颤抖起来。”
小鱼儿如负伤的野兽,伤心、自责、反思,开始了一段自我放逐旅程。
古龙故事场景以波云诡谲著称,但也可以写得很真很实。
这是多么善良的人们,瞧见了别人的穷困,就忘记了自己的。大人们在笑着,讨论着今天的收获可以买多少肉,打多少酒,至于明天——明天是另一个日子,他们用不着去为明天烦恼,明天纵有不幸的事,纵然没饭吃,且等到明天再去烦恼,今天先喝了酒再说。
这又是多么豁达的人们——小鱼儿此刻想过的,正是这种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日子。
这天,他来到个不算很小的城镇….城镇的大小,其实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根本就远离了人群。
他不走大街,只走陋巷,他不知不觉在一家厨房的后门停了下来,这对他说来,真是种讽刺.….所有高贵的香气,都不能令他动心,但这世上最庸俗、最平凡的味道,却诱惹了他。
再遇海红珠,出手相助后又跑到安庆府,大财主段合肥的药铺当伙计,当然又遇到一个姑娘,号称“女孟尝”的段三姑娘。
书里面有句话如此评价小鱼儿:绝代之英雄,终于已将长成!
以前只觉小鱼儿的成熟,只是武功、见识、心境,有一点以前一直没在意,他对女性的态度。
他刚入江湖时,不过十三四岁,整日念念叨叨的是女人很麻烦,女人碰不得,这属于少年装老成。他对身边的女孩子,铁心兰她们多有戏弄。
成熟了的他则开始懂得对女孩子的尊敬。
他救海红珠,是堂堂正正出手,这也是对她的重视;他对待总是男装打扮的段三姑娘,则是鼓励她勇敢地做真正女孩子;对于失忆的慕容九,他不计前嫌想法送她找到家人;后来对移花宫侍女铁萍姑,相处时基本都是他照顾、安慰、鼓励,少了些顽皮。
唯一例外的是苏樱,一直没有好言语,只因苏樱本也是位聪明人,而小鱼儿也喜欢上了她。
小鱼儿是欢乐的,他让坏人在他面前也不那么可恨。江别鹤、江玉郎父子可谓坏得极致,但只要小鱼儿在场,他们又往往如小丑般被戏耍。高高在上的移花宫主碰上了小鱼儿,也变得有点生气了,因为她们实在无法波澜不惊。
中间剧情略过不提,直接看故事收官一大段。《绝代双骄》常被诟病结尾草率,但故事收尾确实很好玩。
轩辕三光带着情场失意的黑蜘蛛在汉口豪赌,是为全书最解压一段。赌注很奇妙,磕一个头算一两,打个屁股算五钱,输了只需磕头打屁股,赢了则是真金白银。
他半边衣裳已褪了下来,头发也乱了,却用条又脏又臭的毛巾扎着头,满面俱是油光眼睛里满是血丝,看来活脱脱就像是个杀猪的。
他面前还摆着几个夹着肉的馒头,显见得非但没睡觉,连饭都来不及吃,而那馒头也不过只咬了一口而已。他模样看来买在狼狈得很,但脸上却是兴高采烈,声音虽已嘶哑了但还是在直着嗓子穷吼,
好在赌局结尾圆满,慕容家姐妹跑来赌赢了,把黑蜘蛛带走和慕容九完婚。至于婚礼场面,和前面的赌局正好前后呼应:
长棚里的人,比苍蝇下的蛋还多,有新娘子可看,这些乡下人已经要挤破头了,何况这里还有不花钱的黄酒白酒,大鱼大肉。但有些人并不是完全白吃,居然还用红纸,红布红绸子做成些喜联喜幛,上面还写着、“天怍之合”、”“鸾凤和鸣”一类的吉词,有的居然还有下款,也莫非是张阿大、李洪发一类的名字。慕容家居然还将这些喜联喜幛挂了出来,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红红绿绿的红纸贴在竹子上,被江风次得、“哗啦哗啦”的直响。
这还没完,又有一批退隐江湖几十年的隐士高人横空出世,其中击鼓的是祢衡的后人弥十八,弹琴的是俞伯牙的后人俞子牙,“吹箫的就姓萧,自然是萧弄玉的后人,击筑的就姓高,少不得也和高渐离有些关系,吹笛的会是什么人的后代呢?原来是韩湘子的后人,自然和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也有亲戚关系。”还有吹竽的姓南郭。
而这群老得不知道岁数的人们,吹奏的音乐却是充满了青春光辉、生命喜悦。
狂狮铁战终于出现。不讲理的父亲,把局面搅得更热闹。然后一帮人又跑去救小鱼儿:
若非亲眼瞧见,武林中只怕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相信这种事的江湖中最有名的几位世家公子,竟会和声名狼藉的“十大恶人”们在一起卷起袖子来凿石头,平时连油瓶倒了都不会伸手去扶的慕容姊妹们,此刻竟会用她们吹弹得破的纤纤玉手去挖泥巴。而这一切,竟全是为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这小伙子居然还是在、“恶人谷”长大的。
故事最后,他没有选择向江别鹤、江玉郎父子复仇,反而找个地方把他们安顿好,因为他们武功已被废了不能再害人;他向燕南天求情,饶过十大恶人。
“十大恶人”自相残杀自然令人唏嘘,但古龙顺道把“不吃人头”李大嘴的故事补齐了,他原本没那么坏。还给他添了个女儿,就是铁萍姑。而饱受磨难的铁萍姑,古龙也安排好了归宿,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丈夫,“十二星相”胡药师去呵护她。
最后小鱼儿和花无缺兄弟相认,不提。
燕南天张开巨臂,将这兄弟两人紧紧拥抱在一齐,仰天道:“二弟,二弟,你.你..“他语声哽咽,也唯有流泪而已。
但这却是悲喜的眼泪,大家望著他们三人,一时之间,心里也不知是悲是喜?热泪也不禁夺眶而出。慕容双情不自禁依偎到南宫柳怀里,心里虽是悲喜交集,却又充满了柔情蜜意,再看她的姊妹,亦是成双成对,互相偎依。
萧女史擦著眼睛,忽然道:“无论你们怎样,我却再也不想回去了,这世界毕竟还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