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如果我问你,为什么要活到明天,你的回答是什么?
不要告诉我你的家人会伤心,又或者你会给工作单位造成麻烦诸如此类的答案。这些都是防御型思维方式的结果,因为人总是想要避免糟糕的后果。可是人在死后,世界便与之无关了。所谓的糟糕结果,“避免”与否,都不是死人可以说了算的。在死亡之前最后一丁点为别人的考量,也只是一直沿用下来的旧习惯。防御型思维方式的对立面,是促进型思维方式,它专注于如何寻求积极的结果。以促进型思维思考的结果,可能会是——如果我活不到明天,就看不到公交车窗外的景色了。
稍微给人一点希望的会鼓励你自己创造意义;教人硬气起来的会告诉你反抗自杀有何珍贵价值。我哪一种都不想推荐。一个人如果从理性层面认为“意义”不存在,那么别人伤透的心,和令人愉悦的早间通勤,将会是同等的——同等“无意义”。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地解释防御、促进型思维方式这二者的区别似乎没有什么作用了,不是吗?反正无论如何都是白折腾一场。
然而有些事,即便在理论上来讲是相等的,在人的感受上却有差异。这里附上一张非常切题的图片:
△一张切题的图片。
比如,位于句首的“as a matter of fact(事实上)”,去掉或保留都不会对接下来阐述的信息造成改变,然而在特定的情况下,这在语法上来讲完全多余的几个词传达了恰如其分的语气。事实上,许多人会辩称,如果把这个表达方式去掉,会令人浑身不适的。
那么这“人的感受”是什么?我们应该听信理性,还是听信它?
我几乎相信,它是使人类与众不同的那样东西。
我四肢健全,安然无恙。显然,这还远远不够。理性告诉我,应该早早去睡了,然而这不是我的“人的感受”想要的。如果现在我睡去了,会像被强制退出的程序,进行暂时的隐忍,可是埋下了终有一日要爆发的祸根。当别人问你,你过得怎么样?你的答案总是依据理性的现状,很少依据“人的感受”。我很好——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有丰富的娱乐活动;我吃得饱、穿得暖。我很好。我们都很擅长把周遭的事情安排得妥当,为了让身体先活下去。但是,有一些类似于弹窗提示的东西,总是在无数的日夜的交替中被强制关闭。
高中那段时间,我书架上曾经有过一本《活下去的理由(Reasons to Stay Alive)》(作者:马特·海格 Matt Haig),其中有一段话让我现在也记忆犹新,大意是,有一日,作者到悬崖边去,看见了日落——又或者是日出——美丽的绝景。他说,即便是这样美丽的景色,也没有让我产生想要继续活下去的愿望。读到这里时,我的心里产生了很复杂的情感。
恐惧。我得知了一直以来总是被我当作神明降世,救赎人的心灵的神医,自然,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好奇。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精神性霉菌顽固地滋生在作者的脑缝里,篡改了他的感觉系统。
劣等感。我在拿别人的痛苦丈量自己的。
最后,还有一丝安慰,因为我觉得我明白他的意思。
曾经有一夜,冰箱里的一颗清甜的苹果是我活到第二天的理由。现在,我冰箱里的那颗不再是了。
心情与前文所说的“人的感受”有细微的差别。前者类似于“mood”,而后者类似于“insight”。它是被风吹皱的水面。脑内无法被扑灭的搔痒。几乎快被遗忘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梦境。
我们应该找一些东西——苹果以外的,既然它已经不起作用了的话——让“人的感受”作为雷达探测。不要去放任思考,这样可以有效地遏制防御型思维的势头。思考看似是件好事,但一不留神,理性可能会把你带入一个死胡同和比自己更糟糕的人、更优秀的人比较是其中的一种。总是计较谁绝对正确,谁绝对错误,是另一种。
暂时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毕竟你已经戴了那副定格于“不快”的眼镜太久。说不定现在它还黏在你的脸上。但总有什么被你忽略了的,被你陷在泥潭里的大脑抛弃了的、你不信任的的东西,可能会在任何时候,以任何姿态冒出来。每一天它都是不同的样子——因为你也是不同的样子。电梯门口的玉米粒、公交车上的监控摄像头、手指穿过头发的声音。总是一些没有道理的小事儿,可以让你突然地进行内在的转换。似乎因为它们什么也不是,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人为它们附加丰富的意义,所以它们也不会使得对“意义”敏感的你过敏。因此它们有潜力把你从这个意义横生的野蛮世界里拉拽出来。请原谅我措辞的含糊,我很难找到一样例子使每个心情抑郁的人都有所共鸣。但是请相信,这样的东西一定存在着。
同等重要的是,在我还是个“坏孩子”的时候——因为所作所为不符合一些人的“意义”、交不出让他们满意的答卷、在晚餐桌前坐着的第二个小时里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只有眼神可以在桌面的纹路上寻找救命稻草的时候——那些无意义的东西就会化身中立的法官,给我的大脑按下暂停键,慈悲地给予我片刻的安宁。
剔除本能的部分,所有的人类活动背后的原理,都可以归结到“意义”之上。当你开始学习《母语入门101》,你已经默认加入了探寻、供奉、献身给“意义”的大军。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你几乎忘记了:快活的人,在乎的不是什么意义,而是意思。有意思的事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对抗意义的。你可以说,意思是另一种意义。不过我还是倾向于不这样进行归类——不要讲那么死板、绝望的话。
我坐在这里,牺牲了一个小时的睡眠,换来了2301个字符。为什么?我的理智被我冷落在一边,可是我比方才好受多了。苹果,暂时不中用。晚班公交,玻璃外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这里还有2363个小东西。你看,我和你说过了,一定会有点什么的。文字有的时候是恶心的粘液……思想的外显,但是现在却是拥有魔力的小妖。每一个都有手有脚,有头有脑。它们都是我,平日里被强制关机的我。它们终于从我的镜片的缝隙跳出来,而我短暂地离开镜片看见了世界,只有那么一瞬。我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回到原先的状态里。心情总是在轮回,就像季节自然而然地更替。到了那个时候,我除了盯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位置发呆,别无他法。我的作品、我的成就,甚至我的幻想世界都有它们能够给予我帮助的限度。因为它们都是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事。而心情陷入抑郁的人,“意义”是她的敌人。这些时候,不妨试着找点“意思”。
爸爸走进我房间时,看见了我书架上的那本书。他阅读了书名,然后问:
“你需要这种东西吗?”
是的,我需要它,从未如此需要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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