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ober 10, moon in its First Quarter phase.
49% | 距离满月还有 7 天。
Full Moon in 7 days.
作者 // 努努
韩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从标签的意义上来看无疑是好的,亚裔的女性作家,善于描写女性痛苦与女性欲望,将女性的标签发挥到了极致。我第一次读韩江的书是在大约四年前从北京回成都的飞机上,用微信读书看了第一遍《白》。纤柔的文字,想要编织像冰雪、像灰尘一样的世界。我无法指摘韩江,就如同我无法评判我自己对于成为一棵树的渴望是多大程度上受到她在《素食者》中所描绘的暴力的影响。人对于书籍的偏好总是受时间与境遇的影响,倘若在我还喜爱邱妙津或者简嫃的年纪看待韩江,会觉得其中的残忍与绮丽实在是超乎想象,看待情感所堆砌起来的文字仿佛能看见其塑造出的痛苦的肉身,在阅读的过程中,像致幻一样,你看着这样悲剧的人有着其怪诞的本质而不断地自我降解,感受到这个女人的呼吸,以及她呼吸中的痛苦。
然而这样的痛苦仿佛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肉身的,韩江的痛是一种抽象的痛。你摸着自己的身体会觉得灵魂轻飘飘的仿佛有哪里隐隐作痛,在想象里的身体自我却无法触摸,然而有一种疼痛是身体的疼痛,真实的牙疼,胃疼,呼吸疼。肌肉过劳所导致的乳酸堆积,脊柱因为疲劳而酸痛,手腕的胀痛,眼眶因为哭多了而第二天早上醒来的干涩的肿。这样的痛从来不曾在文学中以过分的疼痛来命名和形容,叫“人生到这里也是没有办法”。
韩江的疼痛是一种武器,尖锐而华丽,因为华丽而富有力量。看见千万人叫嚣着“痛”,就算是不知道痛是何物的来自另一文明的他者也会明白,这是一种高语境向低语境的妥协。我向你妥协,是因为我直白地告诉你那是“痛苦”,是“愤怒”,是“仇恨”,痛苦是韩江的刀,在二十多岁时她已经没有力气笑了。而更高语境的是笑,是“我“在地下室总是想着妈妈的苦难而诞生的薄饼所流下的口水。
金草叶在《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进》中有一篇短篇,叫《情感的物质性》。小说中的主角无法理解为何女友一直不断购买“忧郁体”,当然有人购买“快乐体”“爱情体”,为什么有人要购买忧郁体?韩国女作家都在贩卖忧郁体,都在迷恋情感的物质性。把痛苦和创伤变作“梦费”,变成书籍,变成话题,变成翻译成无数语言的商品,将一种情感走到极端,走向物质化。卖得好的忧郁体是容易让他人理解的、理解壁垒较低的,商品性的成功。
在韩江得奖的前一周,我还在给朋友说,我不太喜欢韩江,她被翻译得太过了。但当然,金爱烂的痛苦过于萧瑟、隐晦,就连在东亚文化中长大的我们有时候也只是笑一笑。对着从考试院窗户看出去的63大厦笑一笑,对金爱烂笔下的“姐姐”“妈妈”“祖母”,以及我们失踪的痛苦的父辈,新嫁娘在婚房里面焦虑的弦,为何妈把柿子汁弄到了墙上,怎么洗干净婚房的墙壁,怎么洗干净儿子去世的记忆?写痛苦最需要灵气,像《蜂鸟》写圣水大桥垮塌事件,痛苦是女主角笑着学“有朋自远方来”。然而这样的痛苦无法、难以触达文学世界共和国的中心,所以必须用他们的语言。
在这里最后摘录一段一度让我无法忘怀的《口水涟涟》,那时我看着原文对朋友说,这里应该翻译成“噙满口水”……不过“口水涟涟”独特的粘稠感,悲伤不是泪水一样满溢在眼眶而是漫溢的,口水涟涟。
泡泡糖的断面在颤抖。只是一块泡泡糖而已,后辈说。谢谢。她有些混乱。一切都像假的,又像是真的。她感觉后辈的存在像是虚无。骗我吗?后辈家的谎言库里会不会堆着上百盒过期的人参泡泡糖?现在市面上还有人参泡泡糖吗?重要的不是后辈的话是否属实,而是后辈的话“打动”了她的心。她谢绝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不得不接过半块泡泡糖。泡泡糖而已,等后辈走的时候还给她就是了。这些都不提了。那天夜里,后辈说的最后一句话令她无法忘记。也许就是因为那句话,她才和后辈一起生活。后辈用悦耳的声音说,从那之后,我想起失踪的妈妈,或者需要和深爱的人分别的时候。被迫分了半块泡泡糖的她无力地回答,嗯。当我离开,或者想起离开时痛彻心扉的悲惨瞬间的时候。嗯。后辈面无表情,有气无力地说:
“直到现在,嘴里还是口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