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诗云中

文摘   2024-10-09 22:00   北京  

今天是10月9日,蛾眉月。

October 9, moon in its Waxing Crescent phase.

36% | 距离满月还有 8 天。

Full Moon in 8 days.


作者 // 



前情提要 || 云中行之后


了小朱,诗人,职业飞行员,出生于陕西,现居上海,曾获首届飞地诗歌奖·青年诗人奖。


柯博凯,诗人,自由撰稿人,「月亮纵队」作者,香港都会大学创意写作硕士生。


// 青年诗人


柯博凯:我是大学这段时间才开始在观察,当代青年诗坛是什么样的,之前我从来不关注。当然,主要是说二开头的那些人,再大的更不了解了。这批人混迹在各种文学奖的群里吧,有时候会眼熟,给我一种互相吹捧的感觉,在小红书上老是看到固定的ID,后来我就不用了,只用豆瓣。在这种氛围里,见不到什么有水准的话和掏真心的评价。


所以在我目力所及之内,看到的他们的作品,常常让我感受不到诗歌在发生时候的那种纯粹,看不到生命。大部分情况下,是一个高度私人化、文化化的隐语世界,甚至有的人连这种程度也达不到,那是一拍即碎的,比较无聊的东西。他们好像忘记了诗歌本身是用来调控情绪的东西,写诗是身心修炼,或者说是一种自我的艺术疗愈。去年上海大学办了一个创意写作年会,分论坛就有写作疗愈,所以我之前有关注这一块。我觉得这是蛮重要的一个课题。


再就是,有些作品比朦胧诗还要朦胧,给文本设置了很大的障碍,这种障碍我认为不是出于自觉,而是出于别的东西,一种操作。应该说,在书写日常和呈示精神之间,肯定是有一个模糊地带的,有连续统的存在,需要在两者之间找到合适的位置。而不是只在“术”的层面上搬弄语词,纯粹是一种修辞技艺。


又要回到口语诗里很重要的范畴,就是语感。其实是通用的,并非口语诗专属,所有的诗歌都应该拥有语感,更大程度上就是你的自觉,来源于你从小到大对语言的每时每刻的感知的叠加。你关注语言就会得到自己的语感,我是这么觉得。


所以想问你对现在的青年诗人了解吗?因为还是好奇同龄人的写作中我不熟悉的部分,另一方面,确实还没看到相当不错的作品。


了小朱:如果把九零后或者零零后的写作者当作一个群体,我不是很了解,但是在私下的交往和交流中,会有这个年纪的朋友。我自己挺愿意读比我更年轻的作者的作品,因为那些已经受到关注且获得一定声名的人,我应该基本上都有大致的了解,有些人可能读得多一点,有些人少一点,就这点区别,另一方面在网络媒体的推送中也会很容易读到他们的作品。而更年轻的写作者有时候未必能进入自己的视野,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个和诗歌的品质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读成名诗人新写的作品,有时候像是身体产生了耐药性,并不能造成足够的刺激。


柯博凯:就是说,他们新写的作品,没有打破你心里既定的印象。


了小朱:对。比如你喜欢吃一种东西,但是它长久以来就是那个味道,当然它也能让人回味过去的感受。九零后我稍微读过一些,但主要也是朋友之间的相互联系吧。几年前曾经给秦三澍的诗集《四分之一浪》写过一篇评论文章发在《上海文化》上面,因为要写文章,所以来来回回读了几遍。集中读某一个人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早期读了不少现当代诗人的作品,但是这几年我的当代诗歌阅读范围基本上局限于有联系的朋友,因为诗人实在太多了。



5 // 飞行


柯博凯:我的飞行只拥有乘客的视角,一时间还想不到应该问些什么深入的问题。不过知道你最早有本“黑蓝”出的诗集叫《云中行的诱惑术》,后来看到你近年新写的诗,也有一部分延续了书写关于飞行的感受。在十二年前的访谈里,对谈人问到你的飞行经历,你用“涉及这行也不久”规避了回答。但我还是想问,这个职业带给你的特殊领悟,和刚入行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或者说更丰富了吗?


了小朱:中国的飞行员主要来自于四川广汉的一个飞行学校。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其实压力会比较大,因为一项技能的掌握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和练习。随着对技能的掌握程度越来越高,压力会小一点,但还是很有压力的,来自于工作本身的压力。这工作是一个团队工作,大家有一个需要完成的共同目标,如果不能很好地完成,对个人,对团队都有影响。


我记得美国水上迫降成功的萨利机长曾说,你的一次落地可能会影响到别人对你一生的评价。一次严重的失败会让这个行业的评价永远伴随着你。但是如果你把一首诗写得很差,并不会影响到别人你的评价,我们评价一个诗人可能往往取决于他那些最好的作品。但是,你一万次飞行九千十百九十九次都是好的,一次不好,就会影响别人你的评价。这么说起来,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两个性质相反的“事业”。


谈到风格的话,和我初期的作品比还是改变很多吧,工作其实占有人很大的一部分生活,所以写作者很难不被自己的工作影响,除非你没有工作。至于这个工作我还是很喜欢的,时间比较自由,工作的时候强度很大,但工作完之后的时间就完全是自己的,可以有整块整块的时间可以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原来我也做过那种正常上班的工作,可能朝八晚五或者晚六,周一到周五,七点钟起床,下午五点下班。但是我发现有时候其实没有太多事情做,就只是坐那,因为大家在一个办公室里,你也不能干别的,还要表现出比较忙的样子。


柯博凯:我当时实习的时候也是要给自己找事做,是在厦门一个家具设计杂志,主要的工作其实和马上要干的事情有点像,就是采访录音转写。有采访的时候需要我比较急地去处理掉,没有话因为我们公司包括实习生只有我一个男性人类,所以会去做些重体力劳动,不然我也没事做。


了小朱:任何人的写作不可能完全摆脱自己的生活,作品肯定是和生活部分有关的。作为乘客的话,飞行次数相对有限,一个月坐两次或者更多。我一年大概四五百次飞行,在空中视野会开阔很多,至少可以多认识认识祖国的地理,观察不同的人,就像读诗经,至少可以多认识点草木鸟兽。这工作可以说是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包括我的作品。如果没有选择飞行,写作和生活就会是另外一番模样了。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假设过去,因为你的过去正在构建你的未来。


柯博凯:对。所以我会着迷于经营一种随机的联系,通过多次互认,把它们叠加在一起,我做到我想要做到的事,找到我想要找的人,发展我想要发展的关系。这时候就比在不在圈子里更重要。



6 // 《时间的玫瑰》


柯博凯:你曾经说过当初没有时间和学识去分辨《时间的玫瑰》里面的对与错,只是觉得写得很吸引人。今天聊诗歌启蒙也提到关于特朗斯特罗姆的翻译争执。所以想知道你对那本书的保留意见大概是什么?


了小朱:我当时读完之后再没有重读,可能主要是看到一些翻译的争论,其实我现在也没有能力去分辨和评判。比如策兰那首《死亡赋格》,后来我看了某一个译本觉得那个才是对的。《死亡赋格》有一行大多数被翻译成“他玩蛇”,我觉得很奇怪,德国人在监狱里玩什么蛇,后来知道那个词有铁链的意思。手里拿着铁链,在监狱里,这样的情景就不奇怪了。


柯博凯:对,诗歌翻译从英文转译的情况比较多见,很容易出现被英语译本误导的情况,可能本来就翻译错了。这样的话作为非母语者,和原始文本之间的关系也几乎是疏远的,至少隔着一层捉摸不定的纱,确实不太好下判断。



7 // “淘汰”


博凯:之前在豆瓣聊天的时候,我注意到你使用“淘汰”这个词,你说你淘汰了你的诗集——《云中行的诱惑术》。


了小朱:我原来写的其实很多,每次回头看都会删掉一些东西,删掉之后我自己也没有了,不会再把它存档。所以作品就越来越少,当然这些年写得也越来越少,可供删除的东西不多。


柯博凯:套用一句你说过的话,为什么要把不满意的诗歌扔进垃圾桶?


了小朱:每个人写作的习惯不一样,比如说有的人写完之后会马上拿给别人看,再比如很多诗人会觉得颇悔少作吧。所以我有时候也很庆幸自己并没有印刷很多东西。但实际情况并不是你认为不满意的东西就不好,也还是会有人喜欢。但是现在我还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决定它存在或不存在。按我最新的审美,那些被删除的作品不会存在。


柯博凯:我现在也很庆幸大部分作品都直接发在公众号上了,没有给自己留太多悔恨的余地。所以你也不会有想改好或者重写的冲动了?我自己有修改过以前写的微型或短篇小说,就想把它改好,但改了依然觉得不好,就很崩溃。后来偶然发现,其实我要是改成诗,会不会很棒啊,改了之后,发现果然不错。因为之前给老师看过一篇小说,说感觉你写得像诗一样。可能我暂时没有找到适合我的小说语言,导致我的事件都是被冲淡的,都是碎的,但是又有诗歌的修辞在里面。这会让小说很紧张,需要花时间集中在表达上,但一般的小说事件描写现在都类似放电影一样,诗歌化的语言并不会帮你想象好大部分具现化的东西。


总的来说,想问你怎么看待自己和作品的关系?如果不借助以往的作品继续来帮助自己理解世界的话,就会变成一个始终向前看的诗人,不过也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像你说的是写作习惯的事情。


了小朱:有些人可能很在意自己的作品,对我来说写作也是一种娱乐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功利性,不然写了放在电脑里或者家里就行了,没必要发出来。写作是有一定的目的性,但不明显,现在这个年纪,更淡然了,别人愿意看就看,不看就算了。因为基本上对我的现实生活不构成影响。所以现在写作完全是自娱自乐。可能年轻的时候,希望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希望得到别人的承认,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看到。但因为不是文科类专业,班里可能就你一个人写东西,现实中也很难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好在成年后就迎来了网络时代。


柯博凯:其实我也是一个“淘汰”的人。我删照片,删朋友圈和各种我发的东西,会经常去清空它们。比如现在手机里有九百多张图片,每一张图片其实也对应着我要去处理的某一件事。一般来说,会在晚上事务已尽的节点去处理它们。如果是一幅画,睡前好好欣赏,欣赏完马上就删了。倾向于追求、保持我的图库为零,或者是朋友圈为零。这时候我变成一个向前看的人,但一回到诗,就会想:以后不会再用到吧?要是用到怎么办?找不到了怎么办?


了小朱:我和你恰好相反的,诗删了再也找不着了,我觉得这些东西都不可用,在某个时刻我就删掉了,不会想它们以后有没有用。


柯博凯:因为我会去想回顾我以前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我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有时候就会觉得,当时想表达的主题对我目前来说是无效的。再去审视它,如果出现在诗集里是无聊的,就会把它收起来,而不是删掉。因为我认为是很重要的提示。



8 // 诗歌理念


柯博凯:最后聊一下诗歌理念。我大三辅修过声乐表演,所以声音一直是我人生中挺重要的部分。记得当时看木心在《文学回忆录》里表达过诗歌是不能读的。当时很生气,我觉得诗歌必须要读出来,一定要有可读性,有音乐上的环环相扣,并不是押韵,还是语感的事情,失掉这点就需要用许多方面去补。


国际诗歌之夜那天晚上,我听到吕德安念诗,我之前其实读过他作品,不说多喜欢,在7分上下浮动。但是听了他念之后,会觉得喜欢,给我朋友发微信:“感动。现场听吕德安的感觉真不一样。除了吕德安,还有大提琴和流水的声音。我又要坚信,诗歌就是人声。”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的诗歌理念或者说口号是:“诗是声音复活。”不是说要据理力争它,但至少目前我不可能去否定这一点。


了小朱:我从小其实没有受过什么音乐教育,对音乐是不懂的。除了声音之外,诗歌一定要有想象力,语言的想象力,这就是为什么我逐渐不太阅读口语诗的原因,口语诗大多是日常语言。


其实自古以来,日常语言和诗歌语言就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挑一首李白的诗,比如“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说李白写诗用的是日常语言。但是李白还有很多别的诗啊,你不能单独挑这一句诗来说。我们都用日常语言生活,日常语言和书面语言不需要完全割裂,比如写作时候完全放弃日常语言,这不好而且也不可能,同样,如果单纯地只用日常语言来写作,我觉得缺少了一点语言上的想象力。


(完,2024年10月3日 广州





柯博凯往期作品


访谈 || 云中行之后
批评 || 面对一个更大的东西
诗歌 || 八月尾在维港跑步(外两首)
诗歌 || 幸好忘了一切细节
随笔 || 体重是最容易控制的事




执行主编:白清扬。
责任编辑:贺依云。
排版:kaka。
首图:袜子。
封面图:叶子风。
校对:陈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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