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区(组诗·下)

文摘   2024-11-04 22:00   北京  

今天是11月4日,蛾眉月。
November 4, moon in its Waxing Crescent phase.
8% | 距离满月还有 11 天。
Full Moon in 11 days.

作者 // 谿娥(体验与空白的对抗)




前情提要 // 工业区(组诗·上)


 //


爱一丛娇嫩的青草

爱一轮满溢的落日

爱灵动的姑娘

爱天真的孩童

爱一个满身机油的工人


用苍绿色编织肥料袋

在高铁站口

扛起腌肉香的牵念

锅碗瓢盆

在曾装满工业炼乳的桶里

晃晃荡荡


发丝散落的妇女

用扯来的花布

把哭闹的婴孩绑在胸前

她们肥厚的肩

被塞成两个她们的布包

压出了沟壑


他们从异乡而来

他们从城区而来

他们因为生计相聚在这里

他们拉开地域的战线


本地人的“优越”

外地人的“低贱”

裙带关系

交织缠绕

地域的拉锯

从没有哪个区域

比得过工业园区



若不是成长于此

从象牙塔里走出的孩子

能有几个亲眼见过

滚烫的铁屑是如何

让一个二十岁的青年

失去了一只眼睛

横飞的刀片是如何

让这个青年在三十年之后

在孩子面前

因由毁容 低眉


再完备的劳动法

也无法让一个

年长的外乡技术工获得尊严

再完备的工伤补偿

也无法救回一个

工人家庭绝望的后半生

最低价的菜肉

胡乱烹煮后端上工人的餐桌

一瞬间席卷而空

他们强忍着愤恨

把日复一日的泪水混着食物咽回

漫长的病痛揪着自卑的心

他们走在无家可归的路上


早晚高峰

他们穿着黢黑的工作服

驶过蓝色的街道

挽着手走向

开往电子厂班车的

青年情侣

像磁铁相斥般

与他们避离



私营企业

延续了轻工业的传统

筑成大厦的地基

大厦顶端是第三产业的绚丽

人们的目光

始终投向那里

无法呼吸的公交车

轰隆颠往市中心

消费者是上帝

人们纸醉金迷

不能够

望向蓝棚顶和灰土地

不能够

记起繁华是如何被建立


我们大谈阔论人道主义

我们大谈阔论爱与和平

可这些

只适用于已所知的人群


我们滚滚向前

向着第三产业和高新科技迈进

那些城镇边缘的

工业园区

能够维持家庭的生计

能够给孩子在这个城市

一个受教育的机会

是能够被施舍的

最大程度的爱


而这些 已远远大于

消失的故乡

所能够给予




一个家庭,三十平米 //


(一)


水晶球、金属球

合不拢的门窗、停不下的车轨

在十七万五千二百个小时的流水线上

滚动、旋转、碰撞


我们在球里躺卧

“妈妈”没有呼唤我们

于是我们谁也没有击碎它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我们不愿醒来

“妈妈,好吵。”

“妈妈,救我。”


(二)


三十平、二十年

缓慢衰老的父母、飞速生长的孩子

他们的人生陷在

被架构的永恒空间


浇灌一株绿植

直到她不再需要浇灌

一切的意义也就结束

然后回到故土腐烂


交给她一颗

时刻警惕的忧心

长满眼睛的爱心

拒绝改变的安心

来保证记忆的洪流

永远不会冲垮这三十平


(三)


我们高举着共富的大旗

以着十五年为一个阶段

一步一步

走向更加美好的明天


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

日益增长

由租房到买房

家具一件一件地添置

车子一代一代更新

直至一个安稳的家被完整构建


社会卷着期待滚滚向前

基础设施不断完善

然而二十年

如一日的生活

已经变成了一滩泥潭

没有人能够爬得出来


你说,爬出来!爬出来!

在这个新时代!

“为什么要爬出来?”

你看,无法改变的

不仅是恩格尔系数

还有沉溺的惯性思维


一个家庭只需要三十平的极限空间

一个家庭只需要衣食住行的基本支出

这的确是传统的节俭之道

但是“只需要”代表了一种拒绝

拒绝一切带有风险的改变


精神困境由此产生

没有一个人

知道第二天该走向哪里


漩涡就在我们眼前




// 创作手记


组诗其实一直有种没有结束的感觉,我知道有更多的可以写,但已不同于几年前的酣畅淋漓。于是我在2023年的春天回访了工业区,不过这里已经不能容纳一个出走的人。


父亲被飞出的刀片划到额头,头骨碎掉一块后,我们就离开了工业区。几年后,我再度回到这里,是因为见父亲一面。他还是在这附近的工厂上班,初春的天气燥热,我在极度缺水的情况下走回这里,日光明亮得像默尔索杀人的那个海滩。我认出这里被整修的痕迹,不再有我失足跌落的下水坑井,沾满黑色焦油的薄荷草和大树。甚至见不到随地飞扬的垃圾,店牌也全都换了一遍。这一切变得荒诞又有序,在这里上班的年轻人成群地出发,要坐一辆公交去市里面游玩。中年人分两种,一种是无所谓的,一种是拿着警惕的目光打量我的。走到儿时买大布丁的小店旁边,一位老太惊呵,她要赶我走。然后我扭头径直走往深处,那个唯一没有变化的工厂,在与她推搡拉扯的过程中带着哭腔喊道:这里是我的整个童年。







执行主编:沙士淳。
责任编辑:陈天怡。
排版:木然。
首图:袜子。
封面图:太子。
校对:陈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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