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9月23日,亏凸月。
September 23, moon in its Waning Gibbous phase.
66% | 距离新月还有 9 天。
New Moon in 9 days.
作者 //
《风的第一声呼吸》挫伤了我的心。
当看到第十分钟的时候,我有一种被捉弄了的感觉。仿佛我眼前的不是一部电影,是某个陌生家庭的录像带。这种被迫窥见别人的生活的感觉让我坐立难安。虽然在平常生活里我也经常被迫窥见别人的生活,但那都是无奈之举。叫我继续坐在这里,像个笨蛋一样窥视别人一个半钟,属实是一种折磨。那些无意义的画面,冗长的沉默和游移不定的视线深深刺痛着我,狠狠羞辱了我。
但是,我继续看下去。因为在这个时候叫我遇见这部电影,应该有它的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在第一小段无意义的对话后,终于再次出现了语言。中年女性角色之一——我直到最后也不知她的名字——坐在书房里,通过心声一样的方式读起了一首诗。这首诗的内容也和整部电影一样,意味不明。
电影里的人和动物都沉默。不过他们的皱纹、嘴唇、泪痕和投向天地的目光在替他们讲话。女人看向白纸上承载的干枯花草和窗外的花园。男人看向自己的书架和电脑屏幕。女孩看向熠熠生辉的水面和其中游泳的人。老人看向空荡荡的走廊。另一个女孩——她是贯穿电影的背景音乐的来源——看向十指之下的钢琴键。黑人佣工抬头仰望。男人闭了眼,做了一个蓝色的噩梦。
这一切都编织在一个沉重的夏日午后。人们活在各自的、不安的、令人窒息的空间内。
我从来不喜欢唐突地闯入别人的生活。作为观众,我像个站在别人门厅里的不速之客,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家中发生的种种。我想逃离现场,可惜电影的视角已定,我没有别的选择。
除去“窥视感”,使我最初感到恼火的还有一点。
过了四十分钟,我终于按下了暂停键,起身去做别的事。电影仍在我的脑中播放着。不必看余下的内容,我知道那会是怎样的画面。准确来讲,我知道的是不论接下来具体是什么画面,我都会产生怎样的感受。与电影如出一辙的内容,每天也在我的视野中上演。被苍蝇占领了面颊,反射性地眨着眼的牛,像毛绒玩偶一样的猫崽,婆娑的树影,在林间跳跃的摩托车,突然的大雨,白石坛里种的花朵。我没有原样见过的那些事物,以另外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过。所以在电影里,它们变了样,我也能认出来。并且——我怎会忘了自己日复一日的沉默,从而奢求电影中贯穿更多人语?心声是没有分贝的。
因为我憎恶并打压这种束手就擒的单调,所以在这里突然见到它,就像强势的心理医生对我的创伤单刀直入,感到被冒犯。我不甘心只做一架摄影机,一个探测器,一部成像仪。我想要大动,大响,大起大落。所以我才总是在困意里失眠,拼命张开五指,去空气里抓一些不可能抓到的。
我想起了另一部电影《克莉丝汀》。说来有趣,我观看《风的第一声呼吸》的理由,与观看《克莉丝汀》同样,因为别人把它们列为“审美积累”的素材。我想,心情坏了,灵感枯了,应该看些被贴上如此标签的电影吧。然而看过《克莉丝汀》,我只是变得有些难过,但看过《风的第一声呼吸》,我却被狠狠地擓了一勺下去,挖走了一大块心绪。我变得空空如也,不自知地被眼前画质低劣的自然景观掠走了。
我的生活安顿下来,往往我的内心就不得安生。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跑出去,寻着陌生的街名,坐公车去远到让我有些惧怕的地方。可是这样还不够。在我的生命里,明明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午后。我的午后,从晨起便开始,一直延伸到困意把我击晕为止。不知有多少个小时,我都像电影里的人物们这般束手无策,这般被孤独的毒素蛊惑心智。可是怎么观摩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我感同身受的八十分钟午后,让我如此反感?
是因为我没有看到他们的反叛,没有看到我认为会发生的大动,大响,大起大落?我羡慕并记恨着这些若无其事的人们。他们仿佛不会受到生命的诅咒,死心塌地地在每一个诸如此类的夏日午后安家。
然后,我看见了男人的噩梦,女人的泪痕,老人水光朦胧的双眼和胸前的石榴果粒。还有女孩垂下的鬓发,以及她的弹奏被归客打断时,她送出去的目光。我便知道这一切都是表面。这不过是一个安稳的梦魇,风暴的中心。
我们必须在这里安家,别无他法。若否,就要堕入地狱。一大动,就会碰到风暴的壁。我每每站在那深渊的边缘,总也皱一皱眉然后退却。我不想这样自以为是地往下跳。
在余下的四十分钟里,我只有一个念头:结束吧。快些结束,让我回到自己的,画质高清的、摸得着的现实里,然后过同样孤独的生活。
在影片的最后,我以为听见了电话铃声响起,结果那只是虫鸣。这个世界里,只有自然之声是永恒的安神曲。
'She stood motionless, her feet riveted on the ground.
“她伫立不动,双足吸附于大地。
They were looking at each other, in silence, without saying a word,
他们静静凝视对方,默默无言。
one near the other...
相互依偎着……
like oak trees which have deep roots and are motionless,
像树一样扎根深入,岿然不动。
But at the first breath of wind,
可一旦从风的第一声呼吸开始,
they toss and whisper endlessly,
他们就晃来甩去,不停低声细语,
So they began to fall in love ...
自此他们坠入了爱河……
Now my spell no longer has any power,
而现在,我的咒语魔力不再
And what strength I have left,
剩余的只有,
is only mine...'
我自己的力气……” [1]
就在我试图弄清这首诗的来源时,我被一篇影评提醒了另一件事。是啊,虽然对于八十多分钟的电影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但是那几名黑人佣工确实在河边伴着手鼓的节奏起舞。舞蹈,就像女孩在林中的狂奔,也像那名老妇踏上目的地未知的火车,是一成不变的表盘上,从这一秒到下一秒的跳动。也许我们等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也不能冒险给自己制造一场枪林弹雨,但是与这些雨水同源的,血管里流淌的体液,总归有一个外溢之处。
Foot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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