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客|跑马厅的兴亡:马会政治、上海青帮与近代体育赌博狂潮
文摘
历史
2024-10-22 19:11
上海
源自英国的近代赛马运动,在帝国殖民与扩张的航程中,于世界各地开枝散叶,并在各文化的土壤中“转译”、兴衰。赛马不仅是速度与激情的碰撞,更是文化交融与冲突的缩影。在上海,赛马运动如何从一项外来事物,逐渐融入市民生活,成为老上海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浜水相隔的跑马厅看台之后,华人境遇怎样?叶子衡、杜月笙、张啸林,叱咤风云的上海滩华人名流如何与赛马结下不解之缘?“马照跑,舞照跳”,跑马厅如何从帝国主义的象征,转变为人民的广场?旧世纪的喧哗与骚动,回声在尘土飞扬的赛马场。欢迎收听本期嘉宾《狂骉年代》作者张宁老师带来的精彩讲述!
本文为基于节目录音的口述稿,仅对语法与用词做部分修改。
中国赛马会的重要性在于,赛马文化逐步从外国人传到中国人的上层,像叶子衡一样,再往下传到了中产新兴阶级。但是我所谓的“失控”是因为赛马本身是有很强的阶级性,特别是赛马俱乐部里面,就像上海跑马总会跟万国体育会,它都是赛马俱乐部成为这个俱乐部的会员,你必须是马主,而且要有一定的身份跟地位。可是中国赛马会里面的成员有很多都是青帮。以前我们就知道杜月笙和张啸林是中国赛马会的董事,那时候大家的第一个反应说,那他们是不是从中作弊,趁机赚赛马的钱?没有,他们没有作弊,他们也没有要赚赛马的钱,他们当马主其实是赔钱,因为养一匹马,就像我前面说的,其实要花很多的钱。而你要赢奖金也不是那么的容易,他们相反的,他们在中国赛马会里是规规矩矩的,遵照一切的制度,他们也给自己的马房取一个英文名字,给自己选了骑士应该要穿的衣服的颜色,所有东西都照规矩来。但是我所谓的失控指的是,他们再怎么样,他们还是白相人。就算杜月笙后来能够可以跟国民政府来来往往,如何受到蒋介石器重,或者如何成为什么银行的董事长,是法租界汽车公司的,调解各式各样的纠纷,但是说到底他们是白相人。他们不是正经的生意人。有些人会说,诶,搞不好他后来当了这么多的董事长跟总经理,以后大家可能就觉得他已经漂白了,其实不是,他是必要的时候采取各种手段去获得他要的东西,这个东西是不会变的,他跟他手下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他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赛马会的内在的阶级。从英国人的角度,如果英国人能够控制的话,他们是绝对不想发生这种事情的。当事情是转变成这样子的时候,三个赛马会聚会的时候,也只能笑嘻嘻地跟杜月笙和张啸林,还有其他手下的一群人,大家都混在一起。可是中国赛马会本身的出现,以及它确立了位置,加上它又有一个金尊奖大赛,让整个赛马文化朝向一个没有预料的方向转变。前面你说到有一点特别有意思,哪怕像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这样的人,他们在赛马运动当中表现出来的还是非常规矩的,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样,虽然赛马有非常强的这种下注赌博的要素,这些青帮的大亨们并没有通过这件事去为自己进行牟利。他们似乎是把赛马当成一个对外公关的这样的一个工具,所以做戏要做足,这个可能有利于他们的阶级攀升。也是,而且杜月笙跟张啸林还有黄金荣,他们其实都是法租界出来的,黄金荣你知道他是法租界的华捕嘛,也就是探长,张啸林跟杜月笙他们也都是在城隍庙附近,靠法租界那里的,所以他们发迹是发在法租界,鸦片走私等等也都是在法租界。杜月笙跟张啸林都希望在公共租界能够被承认,那赛马会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你如果靠你自己的能力,靠你自己的马赢得了赛事,大家都会给你鼓掌。那你如果是偷鸡摸狗,或者给马下药,要自己的骑士比赛的时候踢对方的马,这样子的话没有人会把你看在眼里。我看了您的新书才发现,原来有一个案件在上海滩20年代非常有名,阎瑞生杀人案。这个故事前几年被姜文改编成电影《一步之遥》,整个事件的导火索是阎瑞生赌马票失利,血本无归输了钱,所以他才去谋杀王莲英。这个东西其实很值得写,因为事实上,阎瑞生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家庭背景,可是因为他出了这个事,家人都不肯出面,所以我查不出他的父亲母亲是谁。我看过一则资料,说他是一个好家庭出身的人,震旦大学毕业,法语说得好,而且还是一个天主教徒,在洋行工作。他也很爱玩,流连花丛,或者各式各样的好玩的东西他都去玩。可是到最后(居然)会被逼成到这个样子,出此下策。我猜想他开始的时候也并不想要杀掉王莲英,而只是想要她身上的珠宝,可是三弄两不弄,最后变成了一个命案。对,他在江湾跑马场赌的,他应该是买了非常多的马票,不然600块要在一天之内买完,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一张马票5块钱,你想他要下多少次注?而且那600块钱也是他向他相好的另一位娼妓,应该叫题红馆借来的。对,他向题红馆借了钻戒,拿钻戒去当铺当了600块。拿了这600块到江湾跑马场,想要以小博大,他要是赢了,就可以把先前的债务都给偿掉,没想到600块血本无归,这下好了,手上没有了600块,没有办法去赎钻戒。题红馆就一直跟他说,你不是说借一天就好吗?家里的“妈妈”回头发现了会要找我麻烦的。就一直催他,他没有了办法,就只好出此下策。确实是一个民国奇案,而且这个案件应该是当时就被改编成了像海派京剧,还有当时最早期的中国电影都拍过这个故事。对,它是最早被改编成话剧,改编成电影,是中国第一部剧情长片。到了1949年5月份以后,上海再一次迎来了全面的接管,解放军渡江,接管了整个上海。这就拉出来一个问题,我们好像看到并不是在49年就直接把跑马场整个征收回去了,是到了50年代初才算是把它变成了一个公共用地。在49年上海的权力交接中,当时跑马场或者上海赛马会的这群人,他们的去留命运是什么样的?很多上海的外商保持了一些希望,觉得这又是一个改朝换代而已,我们只要能够好好的跟新政权沟通,过去的事情还是会一样继续发生,过去怎么做,咱们就现在怎么做这样。可是渐渐他们发现,事情好像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新政权跟国民政府是完全不一样的,它有非常清楚的理念,有实施的方法,它的目标是确定的,不是摇来摇去,会因为现实某些需要而改变。等他们逐渐发现这些的时候,就到了1950年左右,他们逐渐理解了是不可能回去的。人民政府非常小心地处理洋行的问题,同时也处理跑马厅的问题,他们采取的是一种不疾不徐的方式,我不急,我们慢慢来,最后急的人是你。首先这些洋行的工厂还有跑马厅是不准开除人的,工人工资要继续发。工厂也不能关门,工资要继续发,它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所以没有收入。对跑马厅来讲,没有赛马,上海的外国人社群也逐渐离开,它也没有收入,同时还要付几百个工人的薪水。再加上人民政府征税,要付土地税、营业税,还要付胜利债券。这些你都要做,那这样他们就开始受不了了,对于洋行来讲,他们就逐渐把骨干的人抽走,只留下一两个比较不重要的人。到后来他们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特别跑马厅是分成两个业主,外面的跑道是上海跑马总会,中间一块大的绿地是上海运动事业基金会,上海运动事业基金会在1950年就先投降了,他就主动写信给陈毅市长说,他愿意用捐献的方式把地产移交给人民政府,让上海市民可以运动,可以做体育,这时候跟人民政府联络的凯瑟克,是上海怡和洋行大班,也是运动事业基金会的最后一任主席。凯瑟克这个人很好玩,他是1906年出生,会讲上海话,还会讲苏州话,他祖父就在上海,他的祖父还有他的一个叔祖,还有他的爸爸,他的哥哥,都是怡和洋行的大班,同时也是工部局的总董,运动事业基金会的主席,所以他是上海租界外人社群里一个非常重要的家庭。到了1950年代,他逐渐明白这个情况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与其在这边拖,不如就把地捐给政府,也许可以唤起新政府对外侨的一些善意。他跟外事处联络的时候讲了一句话,说当时候我们买进来这块地的时候很便宜,现在是应该还给中国的时候了。我写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一方面觉得很解气,人民政府用一种兵不血刃的方式把外国人给赶走了。另外一方面我其实也有点感动,这代表外国人在华势力真正的结束,而且当时的人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时代结束了,不会再回来了。是,尤其这个凯瑟克家族,他在香港至今仍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家族,当年是威廉·渣甸的后代,大家如果去看香港的历史,没有他们的祖先,可能就没有后来香港成为殖民地这一段历史。这个家族在上海的这段经历,包括您刚提到了他们应该是三代人从1865年就在上海,他本人也是在上海出生的,其实就是一个上海人,只不过他是一个外国人的血统。从这个角度来讲的话,确实在那之后,上海跑马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
程衍樑(微博@GrenadierGuard2)
张宁,剑桥大学历史学博士,“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中西文化交流史,著有《异国事物的转译》,新作《狂骉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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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事物的转译》《狂骉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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