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客|「蛋先生」谈他的学术生存与造反往事

文摘   历史   2024-10-01 17:46   北京  







本期介绍
预计阅读14分钟

学术圈,望文生义是个逻辑的世界,却从不缺失派系纷争,隐藏着微妙的权力游戏。民俗学,作为一门研究民间文化与传统的学科,本身也充满着各类惯例与行规。当一位“局外人”进入学界,他会经历什么挑战?九流百家,学者们争的究竟是什么?摸爬滚打多年后,一个学者会对所在的圈子如何反思?欢迎收听施爱东老师的精彩分享!



内容节选

本文为基于节目录音的口述稿,仅对语法与用词做部分修改。




酿豆腐和饺子:客家人饮食的民俗学观察




施爱东

我们老家经常吃的一些菜,我们会以为全世界都是这么做菜的,到了外面就发现,诶,只有家乡才有这几道菜,外面的世界并没有这些菜。当你学了民俗学之后,会突然意识到这些菜在民俗学里面意味着什么。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客家人做酿豆腐,就是在豆腐泡里挖出一块填上肉馅,把它给蒸熟,你会以为它是一个习以为常的东西。但到了北方之后才会意识到,它跟饺子是有点相似的,只不过人家是用面皮来包肉馅,而你是用煎豆腐、炸豆腐的豆腐皮去包。


从民俗学的角度说,追根溯源会发现,其实就是客家人从中原地区搬到了南方之后,南方没有包饺子的面皮,他们又想吃饺子,怎么办呢?他们就想方设法用另外一种方式替代,比如我们还有一种饺子是用薯粉,番薯粉,跟芋头煮烂了的芋泥和了之后当成面皮,所以那个饺子特别大,它就是饺子的形状,在北方就没有见过。其实就是这些人到了南方之后,特别想吃饺子,怀念这种东西,然后他们就利用当地的食材,想尽各种办法来做,这就是一种民俗的变迁。


程衍樑

客家酿豆腐居然是一种饺子,我之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施爱东

还有一些说法可能是附会的。比如说客家人喜欢把两只手放到背后握在一起,大家就说这是过去客家的先民被捆绑在一起,把手捆在一起,然后解手。


程衍樑

我看到过这种解释说为什么上厕所叫“解手”。


施爱东

对,我们把小便叫做解手,比如说我去方便一下,就是我去解个手。因为手被捆住了,要方便的时候,就会请求官兵把我们的手解开去方便一下,所以把它叫做解手。


程衍樑

这个传说是真的吗?还是不太靠谱?


施爱东

应该不太靠谱,有一些是本来有历史依据的,而有一些是附会的,自从有了一种理念之后,会把各种各样的行为都附会到这上面。




青年人的学术圈指南:结论先行、多混脸熟



程衍樑

您在《蛋先生的学术生存》这本书里面提到了大量的学术圈潜规则,或者说学术圈地下世界的一个面貌。您觉得中间有哪些点,对于一个青年学人进入学术圈是尤为值得注意的?


施爱东

有两个点。第一个,从科学哲学的角度说,写论文也好,做调查也好,去从事一项具体的课题也好,一般都是老师带着你进入一个课题,但如果自己独立做一个课题的话,一定要首先在做课题之前,就有一个基本上的答案。正是因为你有了这样一个答案,你才会去围绕着它去组织材料、收集材料。大千世界,尤其对于民俗学来说,它是无限多样的。如果没有理论的指导,没有一个目的,没有一个朦胧的答案在前面指引着你,你就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面对无限多样的材料,你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下手。


现在很多学者是对象优先,就是先考虑去这个村做调查,或者去做某一个事项的研究,但是他脑子里面没有一个答案。你做这项研究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论?你对于这个结论有没有信心?能不能做得到?如果没有的话就注定了你很难成功。过去很多老师都是跟学生说,千万不要结论先行、先入为主。但是我要跟大家说,一定要结论先行,当然,这个结论是可以在你走的过程中去不断改变的。但是无论如何,你开始进去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结论,哪怕走到半路上突然发现这个结论是错的,你也必须有了另外一个结论。如果没有另外一个结论,处处你都面向无限的可能性,这样是根本不可能做得了学问的。


从科学社会学的角度来说,很多人说尽量少点交际,你先好好的去读书,认认真真做好自己的事情,少去社会上去溜达。但是我要告诉大家的不是这样,学术一定要交流。如果你不交流,第一,思路打不开,读书每一个人都在读,仅仅靠读书远远不够,你一定要跟别人交流,才能够知道很多的想法是如何产生的,以及这些思想的背后还有什么其他的考量。这是一定要在私下交流中才能得到的。


第二,人与人之间都是有感情的。就算写了一篇好文章,如果你在圈子内一点人都不认识,那除非你是天才,像爱因斯坦做出来相对论,就算是相对论也需要别人去认识,需要别人去理解。你写出来一个东西,如果谁也不认识你,你也没有跟别人交流过,说句实话,一个年轻人要去发表都发表不了,这个编辑不认识你,不理解你。所以,往往年轻人需要靠一些好文章去参加一些学术会议,借助这些学术会议宣读论文,通过跟人交流被人理解,才能够被人家采用你的稿子。当今这种社会,有海量论文、海量信息的社会,你不跟别人交流,单单凭着以为自己写出一篇好文章就一定能够得到社会的公认,几乎没有可能。


所以很多老师其实是凭着过去的一种理解和经验教别人,但事实上,像我们经常跟各种各样的人,包括杂志编辑、同行的交道打多了,看的事情多,就像医生一样,看病看多了,一看就知道应该如何对症下药。


程衍樑

即便在学术研究领域,很多时候混个脸熟也是非常重要的。


施爱东

所以你完全不进入任何一个圈子,想要成为知名学者几乎没有可能。




民俗学界的反叛与招安:年轻学人在线整顿学会



程衍樑
关于民间文化青年论坛,刚刚说到您后来能去到社科院,听起来本质上也是通过圈层的力量,只不过这个圈层是你们一帮年轻人自己搭建的。您在书里面写过,当时最早来筹备这个论坛的出发点就是2001年,您的导师叶春生老师在中山大学组织过一次“钟敬文先生百年寿庆”的活动,有一个学术研讨会,好像是一帮青年学者就聊起来说,不想陪这些老先生们玩了,能不能讲讲这个故事?

施爱东

这个会本来是一个保守的会,给钟先生祝寿,我的导师叶春生老师也是钟先生的弟子。等于他就在广州开一个会,千里之外祝老师百岁寿辰。我们有一帮青年学者,包括北京大学的陈泳超,还有北京师范大学的萧放,还有一位台湾师范大学的老师。我们四个人在广州感触很深,会议请了很多老先生,这些老先生们在会上都在夸自己,我们觉得特别没劲,学术不应该是这样子。所以当时就商量说,我们这帮年轻学者自己组一个论坛,像沙龙性质,我们一定要把我们的论坛办成一个非常纯粹的,以学术批评为主,互相拆台而不是互相吹捧的,不是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的一个学术团队。

陈泳超回到北京之后,就联络了吕微等几个人,等到中国民俗学会的代表大会上,我们这帮年轻人又聚到一起,因为是官方的会议,我们大家都来开会。结果在这个会上,时间又被老先生占去了,他们就不断长篇大论,说一些陈词滥调。我们千里迢迢从广州、武汉、上海等地赶过来听他们讲这些陈词滥调,轮到我们的时候,每个人只有两三分钟的发言时间,所以大家都很生气。晚上我们就聚在一起说,要不我们就组一个团队,以后不跟他们玩,我们自己玩。

这样,这个民间文化青年论坛就组起来了。回去之后陈泳超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的 BBS 上面申请了一个论坛,搞了一个分论坛,就叫民间文化青年论坛,我们就正式举起了这个旗帜。拉自己各自的青年朋友到这里来,大家在这里面讨论学术问题,嘲讽那些老先生。慢慢地人气越来越旺,到后来我们民间文化青年论坛开年会的时候,人数超过了中国民俗学会年会的人数,这个时候他们就想收编我们。中国民俗学会的会长就是我的导师刘魁立老师,他就想收编我们,把我们收编成中国民俗学会的一个分机构,我们拒绝,我们是要革你的命。

后来刘魁立老师就分头瓦解,把我们其中一部分人拉到民俗学会里担任一些要职。把叶涛弄成了中国民俗学会的秘书长,叶涛又把我们一个个拉进去招安,其实就等于我们深入到民俗学会的内部了。进入民俗学会之后,因为秘书长是叶涛,我们就有了机会去操作、去改组。所以我们对民俗学会进行重新洗牌,等于是民间文化青年论坛全部渗透到了民俗学会里面。

程衍樑

通常这种故事一般都是年轻人一腔热血,最后归于失败,往往是这样一个结局。但你这个故事里面倒是很反传统。

施爱东

因为我们跟这些老先生之间都是师生关系。比如刘魁立,他是会长,我和叶涛本来就是他的学生,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暗中支持我们的,这里面就有很多的渗透,既是革命的对象,同时也是我们争取的对象,也是我们依靠的对象,是纠缠的一个很复杂的关系。





本期嘉宾

程衍樑(微博@GrenadierGuard2)

施爱东 《蛋先生的学术生存》作者,中国民俗学会秘书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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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排版:Yo
编辑:hual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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