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客｜孟加拉剧变：强人离场背后的民族创伤与历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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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2024-08-20 22:03
上海
本月初，孟加拉发生政变的消息如同平地起惊雷，突然跳进了全世界的信息流之中：“一场因考公而起的政变”“诺贝尔经济学家得主大权独揽”“领导人哈西娜仓皇逃亡印度”。这些零碎且扭曲的信息显然不能完整反应孟加拉的全貌，然而作为一个身处印度与巴基斯坦夹缝间的国家，孟加拉国在外界的角力之下诞生，其内政与制度，比如本次政变的诱因之一公务员配额制，都还远远谈不上历久弥新。经济体量小但是人口规模大，孟加拉国必须克服天生的张力，而这是一个严苛的政治任务，也是孟加拉国的东南亚邻居们都必须面对的政治现实。重压之下，新领导人尤努斯老骥伏枥，能否带领孟加拉走出新路？请听许振华本集节目的精彩讲述。
本文为基于节目录音的口述稿，仅对语法与用词做部分修改。
许振华
印巴战争作为 70 年代的一场重要的战争，如果在地缘政治意义上叫第三次印巴战争。忽左忽右之前康神（周小康）在节目里有讲过，西巴基斯坦跟东巴基斯坦永久分裂，印度在战略上获得了很多成就。但是对孟加拉国来说，那一场屠杀跟反屠杀的抗争，是母语地位的争取，血的教训换来的民族独立，所以当时的这一场战争有很多人死了，为了独立斗争而死，很多女性惨遭强奸，这种系统性的杀戮和镇压。穆吉布，也就是哈希娜的父亲，在独立之后是有意识的在孟加拉国延续，本身在英国殖民之下诞生的这种南亚特色的这种公务员配额制度，穆吉布把它重新诠释为一种对于弱势群体以及自由战士的这一种优待，或者说是弥补吧。因为为国家付出了鲜血。
程衍樑
许振华
但其实当时的来源也不完全是（军人），因为有些军人可能来自巴基斯坦军队中的孟加拉族，有些是为了这场独立运动临时征招的，比如游击队员，甚至当时的毛派、托派在这场独立斗争中非常活跃。
许振华
对。那配额制问题，其实它在独立之后有一些演变，就有时候可能某个配额更多，有时候又会重新诠释定义。比如原来可能说被强奸的妇女，她们一般也不一定真的会来做公务员。所以政府的重新解释会把（参与战斗的）妇女的配额留给所有妇女。76 年，穆吉布，他被政变搞下台之后，新的政府给落后地区的人员配额减少了，就改那种考试的，择优录取的配额又变多了。85 年的时候会继续增加这种择优就业的岗位， 97 年的时候又把自由战士定义扩充，从原来的自由战士本身变成了他们的子女也可以。所以配额制度是一直在变，但也一直引起不断的争议。因为有时候比如说给自由战士群体给了 30% 的配额，但其实它的招募其实可能是从来没有满额过的，所以就导致了会有一些公务员的岗位出现空缺，明明应该招人，但因为配额制度，招不到人就不招了，就连择优录取那批人都没有办法挤进来。半岛电视台有篇报道显示说是，对于那些每年可能有 30 万的孟加拉国大学毕业生来讲，他们要去竞争公务员岗位，就 4,000 个，就分给他们就少了嘛。
泰戈尔、东西孟加拉的分裂与印巴分治
我也发现其实在中文媒体谈到金色孟加拉构想的频率，要远远高于在英文媒体中提到这个词。金色孟加拉是什么？其实还蛮含混的，而且我觉得有一个小的让大家可能会意识不到的点，就金色孟加拉这个词，它是孟加拉国的国歌。而国歌的语言是孟加拉语，写作者是泰戈尔，是印度的诺奖得主。就泰戈尔在这个意义上，他是一个跨越两个孟加拉，印度的西孟加拉邦跟孟加拉国，的一个孟加拉语文化的集大成者，所以他是国歌的写作者，他在文化上提出了诗意的想象的好的孟加拉地区。可以讲孟加拉国地方 的人可能叫孟加拉国人或者孟加拉人，但是不能够把孟加拉等同于孟加拉国。就其实历史上孟加拉是一个在南亚非常重要的文化经济都非常繁荣的一个地区，我们刚讲的泰戈尔，他同时属于两个国家，都非常重要。印度有个著名的大城市，当年是英属印度的首府加尔各答，西孟加拉邦的那个首府。加尔各答的地位会下滑，也跟东西孟加拉的分裂有关系。所以不仅历史上有东西巴基斯坦的分裂，还有东西孟加拉的分裂。对，所以看 1905 年，当时英国治理下，计划要把孟加拉地区分成东孟加拉地区跟西孟加拉地区，西孟加拉后来归属印度，它是以印度教徒为主，刚刚讲到经济政治中心加尔各答。东孟加拉它是以穆斯林为主的，其实经济会落后一点，整个社群的那个阶层也会低一些，但它人口非常密集。当时的那个大城市虽然达卡也挺大，但它和加尔各答不是一个量级的地方。就整个资源，如果是都说孟加拉语的这一大片地方的话，是往加尔各答集中。但是英国佬的常见操作，一下，地图上划一刀，这两个地方就分开了。其实当时是引起了很大社群的不满跟愤怒的，所以让泰戈尔写了很多孟加拉语的诗，想要呼吁这两个地方要团结起来。到 47 年的时候，当时是印巴分治，所以我看很多传记或者很多回忆录都会提到，当时东孟加拉穆斯林地区的很多口号都是巴基斯坦万岁，要参与到即将分治的穆斯林的印度里面，所以他们认同自己是巴基斯坦人。东巴基斯坦跟西巴基斯坦很不一样，西巴基斯坦可能会有旁遮普，会有普什图，会有几种语言跟几种族群，其中以乌尔都语为国家语言，或者说最重要的核心。但是东孟加拉或者后来东巴基斯坦以孟加拉与孟加拉人为主体，两边面貌其实很不一样，所以到了1971年，矛盾无法掩盖之后，才变成了我们现在认知的孟加拉。
国父穆吉布的中国游记《New China 1952》
我除了买泰戈尔的著作，还买了一本印象特别深，穆吉布，也就是哈希娜的父亲的一本书，叫 New China 1952，《新中国 1952》。我也带过来了，是穆吉布的中国游记。那在序言处，能看到哈希娜非常令人感动的一些真情流露。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是哈希娜写的，我是看到最后落款才知道序言竟然是孟加拉总理写的。序言内容是，这本书里面讲了什么？比如说她爸爸当时是 40 年代，在新兴的巴基斯坦，要为了孟加拉母语地位而抗争，所以他坐过很多次牢，经济条件也比较窘迫，包括当时在不平衡的东西巴制度之下，东巴基斯坦就孟加拉国。后来孟加拉国这些人，他们想要出国申请护照，是必须要把护照直接寄到西巴基斯坦那边去。想办法拿签证的，所以这种过程是让他们等待非常之久，深刻地感受到官僚主义的问题，让他们觉得很不平衡。当时新中国刚成立，有很多这种对国际新兴力量的邀请跟接访，那他们就去了中国，穆吉布这一路他为了去中国要办签证、办护照、要找同伴，要去想办法凑旅费。一路上就看到了走了很多地方，比如去了缅甸，看到东南亚国家，看到中国。
程衍樑
57 年又以当时的巴基斯坦的一个部长身份又去过一次，其实去的时候都有蛮多分析跟见解，就他自己作为一个有非常强烈的民族主义意识的人，一开始是巴基斯坦人，后来是想要成为孟加拉国人，他同时也在见证的其他的新兴民族国家的诞生，比如缅甸，比如中国。那么哈西娜呢，我都没有意识到是她自己在写序言，她知道爸爸的这些访问的照片曾经在村里面保存的好好的，但 71 年巴基斯坦的军队直接把整个房子都烧掉了，所以那些照片都没有掉了。她的爸爸写过很多的笔记本，在生前没有出版，都是她妈妈保存好的，因为妈妈觉得这些笔记本一定会对民族的未来有帮助，是爸爸这些作为民族领袖的一个智慧，结果他们还没有机会看到书的出版，只是抱着书终有一天能够被人民所见到的这种期望，就在 75 年 8 月 15 号的一个黑暗的夜晚被杀光了。所以她在序言最后一段说，我妈妈没有办法活着，见证她悉心保存的这些无价宝藏被我们的人民所阅读跟了解。我总是会想起我的母亲，如果我能告诉我的母亲，哪怕只有一次跟她说这些书终于出版了，我想给她看看书出版的样子，该有多高兴啊。亲爱的母亲，我真的太想了。所以这是一个非常让人动容的一种叙事。
国家招商PPT怎么做？新兴各国的集体难题
许振华
所以其实所谓的政治稳定跟经济发展一定能够契合起来吗？很值得存疑。比如我们想政治稳定，那西方它很多投资，它会看有没有人权指标，有没有满足政治指标、反腐败指标，那孟加拉国应该不太能达标。我们看经济叙事，一方面如果正面讲它是政治稳定，适合本国的产业发展为主，前景大好。但另一方面它也可以说它是缺乏制衡、腐败盛行，单一产业的结构性问题很大。
所以怎么叙事取决于想要跟谁去讲什么。取决于想要怎么讨好不同的国际援助跟外国投资，有时候故事会讲崩，就感觉发展中国家，或者所谓的小国，哪怕人口这么多，也是所谓的经济小国。他要想发展好一定要做个PPT，要告诉大家我要讲好越南的经济故事、泰国的经济故事、印尼的经济故事、孟加拉国的经济故事。但所有这经济故事都是不可深究的，比如说越南，它有产业链转移，对吧？但越南的最近“河内风云”太剧烈了，看那么多局委，它的反腐的议程，会不会冲击到它的项目落实？越南的电力一直是一个巨大问题，它发电很有问题。佐科的印尼，看起来讲的什么不锈钢跟镍，讲新能源跟镍，但镍到底是不是能够用在新能源上？到底马斯克愿不愿投产？不知道，只能先把 PPT 建起来，先把大饼画起来。看泰国总理赛塔，他历经千辛万苦上台了，去各个地方去找钱、去找项目、去美国、去中国，真的能够落实吗？
所有这些新兴国家或者说发展中国家，真的受制于整个大国的，或者说宏大的局势太大了。所以俄乌冲突、新冠疫情、大国竞争这些事情一定会深刻影响到它的政治、社会跟经济，所以某种程度上只要有这种不稳定的国际政治经济因素在，我们觉得未来肯定会有更多的发展中国家受到牵引，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有一个抗议就发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会有个社会危机爆发，曾经固若金汤的一些政权就会突然有一夜之间就受到很大很大的冲击。
程衍樑（微博@GrenadierGuard2）
许振华 澎湃国际记者，播客《靠北靠母》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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