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客｜日本众议院选举的台前幕后
文摘
历史
2024-11-05 18:54
北京
10月27日，日本举行国会众议院选举投票，由自民党和公明党组成的执政联盟遭遇滑铁卢，未获半数议席，自民党也失去了自2012年以来，在历次众议院选举中一直维持单独获得过半数席位的选举优势。回顾历史，在战后，日本选举制度曾经过多次改革，形成了以“字书式投票”和“小选区制”为主要特色的体制。新世代，面对城市单极化和极端政治浪潮，日本政治又出现了“条线”和“块状”并举的发展新势态。从黑金事件出发，如何解读本次日本众议院选举的新格局？未来，世袭化的日本政治如何走出下一步？请听萧西之水与沙青青带来的精彩讲解！
本文为基于节目录音的口述稿，仅对语法与用词做部分修改。
程衍樑
你刚刚提到日本选区这样一个大规模的调整，就是2022年以来所谓的十增十减，其实感觉是非常不利于自民党。但我看今年这样一个选举结果，你也给我看过一些材料，应该是从选前的10月份开始，日本各个媒体已经在各个小选举区做很多的民调预测了，结果跟实际相差不大。自民党、公明党起码要减少50-70席，最终结果是减少了64席，说明这个民调还是非常准确的，尤其发生了这样一次十几年没有过的情况，外界看起来“自公联盟”面临很大的挫折，但起码石破茂本人似乎也没有流露出辞职的意愿。是不是说明，自民党高层也觉得石破茂做的没什么错，或者这事儿赖不到他头上？萧西之水
对，我想展现的观点可能跟很多人不太一样。这次有很多人来问我，结合9月底自民党那次总裁选，当时最后投到最后就是两个人，一个是石破茂，还有一个是相对右翼比较激进的高市早苗。当时就有很多人觉得高市早苗好像人气更高一些，但最后投出来的是石破茂，所以这一次其实是有一些原来支持高市早苗的人，某种意义上是在倒石破茂，认为石破茂做的不对。但从我个人的观察来讲，我觉得这一次如果没有石破茂，很有可能自民党会输得更惨。一方面就是黑金事件对于选举的影响其实非常严重。首先，有一些议员这一次是直接不允许他再继续去选举了，被暂停公民权，这个事伤害本身就很大。再一个就是，这些黑金事件出来的人，自民党对他到底是什么看法？如果用公关来说，它就是一个很严重的公关危机事件。自民党从今年1月份黑金事件爆出来以后，不断解散自己的派阀，这是一种态度，没有问题，但体现在自民党内部选举的时候，你到底是要选石破茂还是高市早苗？高市早苗明显是带着安倍印记非常严重的一个人，象征着日本自民党非常传统的势力派别，如果选她的话，可能给大家的意向就是你不想跟这些人切割。这一次石破茂选出来，某种意义上是整个日本自民党想展现一种态度，因为石破茂在安倍政权时期，他虽然出任过当时的防卫厅长官，但是很快在15、16年的时候，石破茂和安倍晋三之间的个人关系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石破茂最终也是辞职了，从政坛的中枢相当于被流放出去了。石破茂当时组织的小派阀叫“水月会”，当时也被称为党内的在野党，只是没有脱离自民党而已，但它实际上已经相当于被自民党严重地去边缘化了，所以石破茂这么一个人上来，多少能够向大众体现出来，自民党可能和过去一些黑金事件的相关人真的要切割开了。石破茂实际上也是迎合了这样一个形象，他上台这一个月以来，我个人认为做对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马上解散众议院，立刻宣布重新大选。因为一个新的政治人物上来以后，至少会有一个好感期，对于老百姓来说，这是一个新人，大家去了解他，初期会有一个对他的关注，因为媒体的言论大多数还是正面为主，所以初期肯定是一个相对正面的形象。那么后期，有可能过了半个月大家就开始发现你背后的一些黑料，这个时候对你的评价可能就会下来。所以石破茂实际上是抓住了第一个契机，他刚上台，大家刚开始了解他，马上解散众议院。第二个，他把12名涉及黑金事件的议员不给予公认，起码在表面上，自民党不支持这些黑金事件的议员去参选了，包括像沙老师提到的世耕弘成这些人，实际上都不给予公认了。这件事表面上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但实际上，我个人认为就是双赢，为什么？一方面自民党获得了一个跟黑金事件切割的印象。另外一方面，这些政治家实力其实也都还不错，即便是切割之后，他们个人的能量、个人后援会的能量还是非常足的，也不一定没办法竞选成功。所以这次竞选结束以后，首先石破茂其实没有太多人要求他辞职，顶多就是批评了他一下，你是在2009年之后第一个失去了过半席位的首相，这是个事实。而且对于老百姓来说，对于投票的国民来说，他这一次反而有点像是一个在自民党危机时期被推出来背锅的一个人，有这种人设在。所以最后真正承担责任，辞职的就是小泉进次郎，小泉是这一次的选举对策委员会主任，主持这次选举，他承担责任退出去了。再一个就是，自民党干事长森山裕也是被攻击得很厉害，因为他搞过一件事，自民党宣布不给黑金事件的议员公认了，但森山裕好像还是被媒体发现，他私下里给这些人打了一些钱，然后森山裕被围攻了一段时间，但也就仅此而已。比自民党还要悠久的派阀政治
沙青青
实际上来看，派阀存在的历史要比自民党的历史还要久远，自民党成立的背景就是中右翼的一个联合的产物，它本来就是一个先有派阀，再有党的一种政治团体。现在这样一个时间点，把派阀传统完全给废除掉，对于党向心力，或者是它的状态到底是好是坏，我觉得也是很值得拿来讨论的，因为有人很多时候也会讲，你看自民党长期执政，日本战后政治都是一党独大，但是有时候我也会跟一些朋友讲，我说看上去似乎是这样，但自民党本质上来说，它是一个没有强烈核心意识形态的党。这个党的政治光谱非常宽，从左到右都有，某种程度来说它是一个党内党，这些派阀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党内的党，在这个情况下，你把它全部打破掉，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我觉得好坏也挺难讲的，萧西之水老师怎么看这个事情？
确实像沙老师所说，自民党的成立历史很明确，55年之前是两个党派，一个是日本自由党，一个是日本民主党，然后这两个党派也各自有各自内部的一些渊源。包括到自民党建成了以后，有所谓“八个师团”的说法，就是它一个党派的内部实际上是很杂的，每一个人的想法也都不太一样，对于每一个政治议题，党内吵的都很厉害，这个党能组建起来，某种意义上仅仅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修宪，是在1955年的时候，它的定位就是希望能把日本国内所有的保守势力集结起来，尽快打破日本在1947年通过的和平宪法，回归到一个正常的国家，这是日本自民党最开始成立的时候一个最重要的目标。某种意义上，所有的保守主义者都团结在这一个共同的目标里去干。但有一个问题，就是当时的日本社会党，相对来说一直能占住1/3左右的席位，社会党自己也是有很强的一个政治光谱存在的。很长一段时间，自民党和社会党之间的斗争就是谁也没干过谁，同时自民党内部某种意义上又算是一盘散沙。大家可以去看看《自民党战国史》那本很著名的书，看看那个就知道自民党内部的派阀斗争实际上比党派之间的斗争甚至还要激烈，所以说，这个东西导致了自民党某种意义上是失去了初心的一个党派，失去了以后它又必须要维持自己的外表，就有一种很矛盾的现象，党内有党，一直有派阀的存在。从世袭政治家看日本地方选举
程衍樑
前面提到，很多人会关注，像和歌山二阶俊博的儿子二阶伸康没有选上，但实际上是不是大部分地区，或者其他很多地方的小地盘，其实还是有很多世袭政治家上位的？肯定是有的，其实从比例上来说，这几次世袭政治家的比例没有太大的变化，都是维持在30%左右。先明确一下什么叫世袭政治家，这个定义其实挺重要的。有很多人认为，这个地方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好像以前没见过这个人，他可能不是世袭政治家，这一点其实是有一个狭义和广义世袭政治家的区别，狭义的世袭政治家基本上指的儿子、女儿，或者是儿媳妇、女婿这种具有直系亲属关系的人，这是一种，但实际上还有一种更广义的世袭政治家，就是政治秘书，某一个议员的政治秘书，这个政治秘书在日本的语境里，其实比儿子可能更像他的儿子，日本传统上有养子的习惯，古代可以不把我的家都之位传给亲儿子，甚至可以传给养子。对。所以我在关注这件事的过程中，实际上是测了两个指标，把狭义的世袭政治家和广义的世袭政治家都纳进来。从结果上看，我个人的统计结果是，这几次狭义的世袭政治家占比都在30%左右，28-30%左右这个区间，再加上政治秘书会多一些，大概在34%、35%左右，总体是这样的一个比例。而且每一次是这样，比如这一次我们看到，二阶俊博的儿子没有竞选上和歌山县的选区议员，但实际上有很多其他地方原来一些老派的人物，他的孩子出来了，我也是关注到有一些地方是存在这个现象的，这个人可能出身就是一个曾经的官僚，他没有很强的背景，但是他官僚干得比较好，后来辞职了，加入到政治家队伍里，这么多年一直竞选，连选连任，在这两次选举中退休了，然后他把他儿子推出来了。所以我在考虑这个事的时候，实际上应该把这些人也纳入到统计范围和计算范围之内。日本政治这种传代或者世袭的传统，不仅仅限于国家政治，必须是众议员或者参议员的儿子，它在政治秘书这个方面其实是更多的。另外就是地方议会，地方议会其实也是有世袭存在，有很多人你会发现他本人是一个地方议会议员出来的，出来了以后，你会认为他是靠着自己能力拼出来的一个人，但实际上，你翻他的族谱，你就会发现，其实他的父亲或者他的爷爷有可能是这个地方议会的议员，到他这一代进入到了国政，是这种情况。现在其实日本的官方媒体一直在试图淡化这件事，我个人感觉就是，你再去竞选的时候，有很多人会隐藏这件事情，不太去会说这件事，包括像中曾根康隆，他基本不提他爷爷的事情，就说他自己怎么样就好了。河野太郎也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我把河野太郎这个人以前发的很多微博什么的一条一条读过，你会发现河野非常明确在淡化自己作为世袭政治家的背景。他以前接受采访的时候，别人问他你是世袭政治家吗？他就会强调我是通过竞选上来的。而且还会强调，就是说我刚刚去当政治家的时候，爸爸并不支持我，他认为我有很多缺点，在这个方面可能不太适合去做政治，他实际上是反对过我的。从我的角度，我觉得他说这个话很有可能是真的，就是他的爸爸很有可能曾经批评过他，你这个人有一些地方不太适合做政治家，这个话肯定是有的，但是他没有提很多非常重要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在中选举区过渡到小选举区的过程中，河野洋平所在的选举区实际上是一拆成三个。原来的老的神奈川县第五区拆成了现在的十五到十七区，一个区拆成了三个区，这里边最安全的就是十七区，在一拆三的当年，河野洋平就把河野太郎拉出来，河野太郎就在十七区竞选，然后就当上，因为十七区算是整个河野家的祖地了。河野洋平自己去了神奈川县的十五区，实际上还融合了一些其他政治家的势力，所以他去那边打选战。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上了，河野洋平、河野太郎很长一段时间是同时出现在日本国会里的，这件事情在日本批评的声音就不是特别多。听起来好像很巧合的一件事情，但你从结果去分析，就会发现这里面很多不平常的事情存在。
沙青青（微信公众号：13号埋立地）
程衍樑（微博@GrenadierGuard2）
萧西之水，《第〇次世界大战》《明治日本建构史》作者（@萧西之水zhend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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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民党的战国史》《官僚们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