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19年，罗莎·卢森堡与卡尔·李卜克内西被极右翼自由军团谋杀，罗莎·卢森堡的尸体被于此处扔进兰德韦尔运河)
区分后共产主义的私有化与大爆炸
作者 Branko Milanović
偶尔会有文章批评 1990 年代初期东欧国家和俄罗斯的改革方案(大爆炸)，这些文章无一例外地提到了杰弗里·萨克斯的作用(通常是在负面语境)。这不是一篇为萨克斯辩护的文章，而是为当时这些国家的大爆炸改革辩护。我之所以强调“当时”和“这些国家”，是因为波兰、俄罗斯和南斯拉夫(我非常了解这三个案例，而萨克斯也参与其中)所面临的条件非常特殊，在许多方面都无法与其他宏观调整案例相提并论。在这些(我认为)没有其他选择且成功的改革中，杰弗里·萨克斯发挥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但我的论点更为广阔：人们经常对“大爆炸”提出批评，部分原因是对当代情况缺乏了解，以及将宏观经济改革和私有化混为一谈，而这两者的确是在大约同一时间开始的，但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过程。经过一年的产出下降和实际工资减少，大爆炸取得了成功，波兰得以快速增长；俄罗斯原本肯定也会取得同样的结果，但仓促且不平等的私有化却催生了一个贪腐的寡头集团（kleptocratic oligarchy），他们对创新的净贡献接近于零，但通过政治关系榨取盈余的能力却是无限的。
这两个主题(1980 年代末至 1990 年代初的宏观经济稳定和私有化)足以写成一本书，甚至更多。在本文只概述一下 1989 年波兰、1990 年南斯拉夫和 1992 年俄罗斯面临的困境。我最熟悉的是波兰，因为 1987 年至 1990 年间在那里工作过数月，认识或至少见过包括萨克斯在内的所有主要人物，而且会说波兰语。我写过关于波兰经济稳定的文章(例如Poland's quest for economic stabilisation, 1988–91: Interaction of political economy and economics)，当然，我也写过很多关于改革前后不平等和贫困问题的文章（例如Income, Inequality, and Poverty during the Transition from Planned To Market Economy和Explaining the increase in inequality during transition）。
最重要的是，在改革启动之时，政府已经不再控制经济。因此，这不是标准的宏观调整，例如在埃及或阿根廷，经济表现“正常”，但存在财政或对外部门失衡。在波兰，经济处于自由落体状态，多种汇率并存，恶性通货膨胀已经出现，企业既不受政府部门的控制，也不受市场支配；企业内甚至政府高层都在进行权力斗争(谁决定工作纪律、向谁出售商品、从谁那里购买、向谁借款)，强制手段和激励机制都失去了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宏观稳定（macro stabilization），或被称为大爆炸，别无选择，只能以一种极其有害且混乱的方式确认已经发生的事情。与其对多种汇率视而不见，不如将其统一；与其承诺提供政府因税收能力崩溃而根本无法兑现的补贴，不如正式取消补贴；与其假装实施政府无力执行的价格管制(或像南斯拉夫那样冻结价格)，不如从法律上允许所有价格由市场决定。
因此，大爆炸并非标准的宏观调整方案，而是对现状的简单确认或合法化(simple validation or legalization)。它承认了政府不再拥有绝对权力的事实。从经济学角度来说，其本质上表明，政府除了履行最低职能以外，不再拥有其他政治权力；政府不得不先将其他职能交给市场，直到未来的某个时刻，当选举完成、政治合法性再次恢复、一定程度的稳定局面得以重建，政府将致力于创造一个更加平衡的经济。波兰的情况确实如此。
私有化是另一回事。它与宏观稳定并非完全无关，因为一旦宏观形势好转，缺乏明确的所有权(无论是工人、国家还是私人资本家)就意味着由谁来做经济决策，以及由谁来索取剩余收入并不明确。但从形式和实质上讲，这是一个独立的问题。
在这方面，俄罗斯当然是最好的例子。盖达尔的改革是在比波兰更糟糕的条件下进行的——当时国家濒临饥荒，甚至可能爆发内战——但私有化才是导致后来发生的一切的根源。私有化的影响与宏观稳定不同，是长期的，并且一直持续到今天。鉴于俄罗斯当时存在的财富数量和需要分配的财富数量，以及艰难的起步条件，俄罗斯的经济私有化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们不应忘记，在波兰和南斯拉夫，农业大部分都是私有的。)但在叶利钦亲信的政治压力下，俄罗斯选择了最糟糕的私有化战略，包括(1)看起来平等的代金券私有化，即以几乎零成本从贫困人口手中迅速购买代金券，以及(2)自上而下的私有化，1996 年以“贷款换股份”的名义合法化，这个名称具有误导性，实际上是指私营部门向腐败和破产的政府提供贷款，以便政府能够开展竞选活动并使叶利钦连任。作为回报，政府将以象征性的数额出让最有价值的国有资产。
非正式和正式的私有化早在 1988 年就开始在俄罗斯出现，并以贷款换股份的形式“加冕”，这是俄罗斯今天问题的根源，而且可能会持续数十年。这些问题都是政治性的。私有化造就了一批“政治”亿万富翁，他们自以为可以成为政府本身。他们扶持普京上台，希望借此控制他，但普京却剪掉了他们中最野心勃勃、最无情的人的翅膀，并引入自己的“干部”使他们致富。第一批亿万富翁，其中许多是西方人，在叶利钦统治下致富，因被排除在下一轮瓜分战利品之外而感到不满，他们与第二批亿万富翁(普京的“团队”)之间的斗争一直持续到今天；这一斗争不仅发生在俄罗斯，而且遍及全球。第一批人中的许多人利用从俄罗斯窃取的数百万资金成立了多个政治性的智库，其主要作用是在透明度和民主的幌子下与普京作斗争，但实际上他们希望能够再次开采矿产资源。普京的团队为了继续掌权，采用了同样的规则：只有以政治忠诚为交换条件，才能获得致富的许可。
波兰不存在这些问题，尽管经济大幅增长，但波兰却只有少数几个亿万富翁。这表明不公平的私有化进程，而非 1980 年代末长期被遗忘且确实成功的宏观稳定，是罪魁祸首。在批评当时的问题时，我们需要将这两个问题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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