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纪念柱顶层，柏林）

1990 年代俄罗斯的盗贼统治（Kleptocracy）和恶人当政（kakistocracy）

作者 Branko Milanović

几乎所有关于俄罗斯的书籍都令人沮丧。保罗·克莱布尼科夫(《福布斯》俄文版主编)的《克里姆林宫的教父：匪帮资本主义时代的俄罗斯衰落》是一部极富洞察力的杰作，资料翔实，令人眼界大开。虽然这本书主要讲述了别列佐夫斯基的“职业生涯”，但内容远不止于此：它讲述了俄罗斯如何从国家社会主义过渡到盗贼统治和恶人当政，而非“单一思想（pensée unique）”媒体所称的“市场经济”。

（Paul Klebnikov的维基词条）

（Godfather of the Kremlin: The Decline of Russia in the Age of Gangster Capitalism）

（pensée unique的维基词条）

这本书涵盖了叶利钦统治的整个事实和形式，从 1990 年失败的八一九政变到 2000 年普京的当选。对叶利钦统治的评论是严厉且公正的：“对俄罗斯人民来说，叶利钦时代是自 1941 年纳粹入侵以来最大的灾难(经济、社会和人口方面)” (第320页)。

实际发生的是所有政府职能的私有化和财富的转移。数百万人在几十年，乃至一个世纪，往往拿着微薄的工资，为这些财富的积累做出贡献。这些财富曾经归国家所有，之后要么被挥霍一空 ，要么被分给几百个人，其中大多数人除了善于操纵他人、懂得如何经营私人武装以及毫无道德底线之外，没有任何优点。他们却凭此变得非常富有。

作者区分了两种贪腐的统治者（kleptocrat）：一种至少希望创造一些东西，即创建或维持正在运营的企业；另一种的目标是摧毁尽可能多的企业。在第一类中，他提到了Vadit Alekperov（现在是卢克石油公司的经理和部分所有者），甚至包括Gusinski（目前流亡以色列)。在第二类中，他提到了别列佐夫斯基(Berezovsky)、阿布拉莫维奇(Abramovich)和其他许多人。比起第二类人，第一类人在邪恶程度或事业成功层面略逊一筹。

（Vadit Alekperov的维基词条）

（Gusinski的维基词条）

作者非常清晰地解释了破坏者的作案手法，主要通过别列佐夫斯基的所作所为以及作者在采访中收集的一手陈述。破坏者的方法简单、高效，显然是叶利钦政府的数百名富有创造力、高薪的美国和西方“顾问”从未想到的。私有化不是像这些天真的人所认为的那样被用来提高企业效率，而是被别列佐夫斯基等人用来摧毁企业。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利润私有化”。别列佐夫斯基在 1990 年代初“抢劫（raid）”一家大型汽车制造商Avtovaz时发现了这一方法，并沿用至今。

（Berezovsky的维基词条）

这种做法包括通过金钱诱惑(瓜分赃物)或威胁来拉拢目标公司的管理层，如果这种威胁无效，那些不愿被收买的管理人员往往突然淹死在河里或从窗户跳下去。一旦管理层被收买，就会故意做出有损公司及其员工利益的决定。在别列佐夫斯基和Avtovaz的案例中，公司以低于生产成本的价格将汽车出售给别列佐夫斯基建立的汽车经销商。做法很简单：如果一辆汽车的生产成本是100，你以50的价格卖给别列佐夫斯基，他再以200(市场价格)的价格卖给客户。他拿走150，与你平分；公司亏损、裁员、破产、停产，最后被以低价贱卖。如果你认为还有值得掠夺的东西，就可以几乎不花一分钱买下它；如果没有，就换一家公司继续破坏。

别列佐夫斯基反复使用同样的伎俩。在俄罗斯国际航空公司(Aeroflot)的案例中(他之所以能“征服”这家公司，多亏了叶利钦的女儿)，他创建了许多子公司，表面上负责管理俄罗斯国际航空公司的外汇流动。他们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管理外汇。你花了100美元买了一张机票。这笔钱不会直接进入俄罗斯国际航空公司的账户，而是进入别列佐夫斯基的账户，然后由他借给(是的,借给)俄罗斯国际航空公司100美元，年利率为30%，此外还要收取“管理费”。您支付的100美元中，俄罗斯国际航空公司能收到1美元都算是幸运的了。有时，俄罗斯国际航空公司实际上反而倒欠着别列佐夫斯基的钱。

别列佐夫斯基和霍多尔科夫斯基对俄罗斯政府也采取了同样的手段。他们以各种借口拿到政府拨款，然后以高利贷的方式转借给政府。

（霍多尔科夫斯基的维基词条）

书中对别列佐夫斯基的关注只是其中一部分。整个体系都被控诉。联盟和敌对关系是根据不同的情况形成的，一群寡头因为一笔交易而合作，他们转头就在下一笔交易中反目，某些情况下甚至会雇凶杀人。正如作者详细描述的那样，如今被描述为自由放任的叶利钦“民主”时代，实际上是各种盗贼集团（西罗维基）之间的枪战，或者在他们控制的电视频道上相互指责。

（Silovik的维基词条）

但我们不应该忘记盗贼政治的幕后推手。关键人物是叶利钦(本人并未腐败)及其家人和亲信(彻头彻尾的腐败分子)。盗贼统治的起源早于 1995-1996 年著名的“贷款换股份”私有化。它可追溯到戈尔巴乔夫改革末期，但在叶利钦执政期间加速发展，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人们对前苏共集团重新掌权的歇斯底里的恐惧。久加诺夫不是斯大林，但俄罗斯和美国的大多数媒体都把他描绘成斯大林。这给了“改革者”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进行私有化的许可，实际上几乎就是免费赠送国企，并刺激了对国有资产的掠夺，因为他们正确地预计到：(a) 被掠夺财产的新主人将利用他们的财富和对媒体的控制来扭曲选举结果，使其有利于叶利钦的连任；(b) 一旦财产被毁或被私有化（资金被转移到国外），即使久加诺夫这些俄共上台掌权，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国有化的了。这是盗贼式私有化的政治基础——也是绝对关键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我们就无法理解一个国家为什么要自我毁灭。

（久加诺夫的维基词条）

当选举宣传不足以解决问题时，更强硬的手段随之而至。当议会开始对叶利钦进行弹劾时，他便解散了议会，并最终用炮火驱散了议员们。如果特朗普采取同样的“民主方式”，我怀疑今天的《华盛顿邮报》是否会支持。但它在 1993 年支持了叶利钦。

克莱布尼科夫对“青年改革者”持批评态度。我认为他并不完全正确，因为 1992 年初，盖达尔别无选择，只能解除价格管制，以免国家陷入饥荒——当时的情况非常可怕。克莱布尼科夫不同意私有化策划者丘拜斯的私有化方案，但他承认丘拜斯在 1996 年大选后意识到政府需要改变路线，制止别列佐夫斯基及其同伙的违法行为，并逮捕他们。

这不是一段灰色地带的历史。这是一个黑暗的历史，只有少数亮点：长期反对派的亚夫林斯基、粗暴的将军格罗莫夫 (Boris Wsewolodowitsch Gromow)和短暂的总理普里马科夫 (Jewgeni Maximowitsch Primakow)。

（Yavlínskiy的维基词条）

尾声。别列佐夫斯基成功地操纵了所有人，最终操纵叶利钦指定普京为继承人。但他过于自负，以为普京会唯命是从。结果却事与愿违：别列佐夫斯基不得不逃往英国，在那里挥霍了大部分家产之后，又因为对他的前合伙人罗曼·阿布拉莫维奇提起的最昂贵的诉讼（两人争夺西伯利亚石油公司的所有权）失去了剩余的财富。人们发现他吊死在一栋豪宅里，这栋豪宅是他的前妻允许他免费居住的。

（Roman Abramovich的维基词条）

更令人难过的是，保罗·克莱布尼科夫是一位杰出的记者和经济史学家(我第一次看到克莱布尼科夫的著作是他关于斯托雷平改革的博士论文)，2004 年他在莫斯科街头被一名杀手连开九枪杀害。想到克莱布尼科夫在描述 1990 年代许多政治和经济动机谋杀案时，无意中预言了自己的遭遇，这尤其令人心酸：谋杀原因不明；凶手身份不明。就此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