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于《New Statesman》,2024年11月13日
作者 John Gray
10月29日,在卡马拉·哈里斯竞选的最后几天,拜登将特朗普的支持者称为“垃圾”,这暴露了拜登的真实想法。总统助手在编辑他的发言记录时加了引号,暗示“垃圾”指的是在麦迪逊广场花园、亲特朗普集会上的一位演讲者,而不是支持这位前总统连任的大多数选民。特朗普的反应是穿上橙色安全背心,开着一辆垃圾车进入威斯康星州的集会,在那里,追随者也穿着类似的服装向他致意。未来的历史学家可能会将这一事件记录为即将到来的压倒性胜利的预兆。
拜登搞砸了为哈里斯拉票的竞选活动,与此同时,他流露出许多进步自由派人士的内心感受。他们因为特朗普所向披靡的人气而错愕,于是他们辱骂那些投票给特朗普的同胞是丑陋、狂热、弱智的生物。那些导致民主党惨败的极端自由主义者牢牢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因为他们是美国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悲剧性受害者。
没有人质疑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真实性,但选举结果却与阶级问题息息相关。美国的产业工人在城市荒地中绝望地死去,他们被抛弃,沦为进步的无用牺牲品。新一代“知识工作者”毕业生欢欣鼓舞地走向光明的未来。(他们似乎认为) 2016 年的剧变只是一个小插曲,历史将重回正轨。
然而,事实是,进步主义的统治才是昙花一现的。特朗普的第二次上台标志着一个历史性转折点,其地缘政治后果堪比苏联的解体:自由世界秩序的彻底终结。随着美国政权的更迭,依赖美国保护的国家面临一个不可避免的选择:武装和保卫自己,或者与崛起的威权国家和平共处。没有回头路。
特朗普政府对国内的影响将同样不可逆转。当他第一次入主白宫时,他缺少一个核心团队——即那些与他共享“美国优先”理念的亲信。如今,他们有成千上万的人,由传统基金会和其他保守派智库为执政做好准备。他可能不会将总统过渡计划/2025计划中900多页完全付诸实践,如他所说,他压根没有读过这本书。但他肯定会采纳其中关于重塑美国国家的关键提案,包括将联邦政府的行政部门转变为总统权力的工具,并控制或废除一系列联邦机构。在撰写本文时,他距离控制国会两院仅一步之遥。他已经挑选了三名保守派成为最高法院大法官,随着自由派任命的法官退休,他将力争任命更多法官。当他任期结束时,美国将成为另一个国家。届时,他的副总统, JD 万斯 ,将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政治操盘手,有能力坚定地继续重塑政府。美国的宪法制衡机制旨在防止一个政党或个人垄断权力——但宪法日益黯然。其结果不会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法西斯主义的短暂重演,而是更为深远:一个系统构建、根深蒂固的非自由的民主制。
(2025计划的维基词条)
自由主义者最后的希望现在是“欧洲”——并非这个实际存在的欧洲,而是一个用来掩盖欧洲大陆已经日益黯然的辟邪符号。右翼和极右翼政党几乎在所有地方都获得了权力和影响力。在定于2027年4月举行的总统大选之后,法国很可能将由玛丽娜·勒庞,或者她的极具个人魅力的门徒若尔丹·巴尔代拉领导。邪恶的另类选择党正在成为德国决定性的力量。反犹太暴行正在卷土重来,荷兰政府未能保护以色列足球迷——这些球迷在11月6日和7日与阿贾克斯的支持者在阿姆斯特丹发生了旷日持久的冲突——荷兰国王威廉·亚历山大将这一事件与荷兰在二战期间未能保护犹太社区相提并论。欧洲梦的终结似乎比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更加可怕。
英国的斯塔默政府根基不稳,并且显然深陷泥沼。(外交大臣)戴维·拉米和(副首相)安吉拉·雷纳(两人都是工党领袖)可能会试图摆脱他们过去对特朗普的尖酸评价,但特朗普显然知晓工党对自己满是有怀疑和轻蔑。奴颜婢膝的电话无法消除特朗普的不满,但如果一个卑躬屈节的代表团能够前往海湖庄园跪下并亲吻权力之环,他可能会得到安抚。但是,他不会忘记工党的活动家为帮助对手竞选所做的努力,也不会原谅首相拒绝邀请他到议会发表演讲。埃隆·马斯克,他的社交媒体公司 X 据报道被一个与工党高层人物有联系的反仇恨组织盯上了,他看起来将在新政府中发挥关键作用。他对英国政府几乎不会有什么好感。
巨大的动荡不可避免。特朗普扬言要退出北约,这可能是为了迫使欧洲承担更多防务责任而采取的谈判策略,但重新武装需要时间。(如果)乌克兰战争突然结束,让普京得以保留入侵期间夺取的领土,这可能会在一夜之间瓦解欧洲的安全。再加上巨额且不断上升的联邦债务水平,美国的保护主义可能会引发灾难性的贸易战和另一场金融危机,这种情形对英国尤为不利。针对中国的高额关税可能不会实现,但这可能作为彻底放弃台海战略的前奏。将不会有向净零排放的过渡。埃德·米利班德在阿塞拜疆参加的第29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这样的会议,唯一持久的成果将是数十家废弃的豪华酒店,因为特朗普再次宣布美国退出气候变化条约。
自由主义秩序的崩溃主要源于美国自由主义者的过度扩张。拜登被赶下台的闹剧说明了他们的致命弱点。他们相信自己鼓吹的神话。竞选总统的哈里斯,作为候选人的可信度并不如拜登,她只是一个媒体幻影,在大选当晚就烟消云散了。以奥巴马和佩洛西为首的民主党内部人士一手打造了哈里斯的伪装,而这决定了他们试图重建的政权的命运。
持续不断的战争是自由派过度扩张的一个重要部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惨败,摧毁了公众对海外军事干预的支持,这种观念可能持续影响一代人。对许多投票给特朗普的人来说,特朗普是一个反战候选人。如果他坚持现实主义、交易性的外交政策,这将避免毁灭性的新保守主义十字军东征,但也可能引发进一步的冲突。他肯定会寻求对伊朗的报复,因为伊朗显然参与了暗杀他的阴谋。随着乌克兰的肮脏和平让普京胆子大起来,更有可能爆发更广泛的欧洲战争。波罗的海国家和波兰正在积极准备这种可能性。无论欧洲发生什么,特朗普可能都不太在乎。
自由派决定性的过度扩张发生在美国自身。对于足够多的选民来说,对极端自由主义的厌恶压倒了女性对失去堕胎权和特朗普暴政前景的恐惧。对更好的经济发展的记忆(指特朗普的第一届任期)比关于法西斯即将接管政权的预言更具吸引力。那些担心移民从不受控制的南方边境涌入的人们,不相信哈里斯政府会采取任何有效措施来遏制这种情况。
就目前而言, 自由主义与其说是一种政治哲学,不如说是长期存在的认知失调。进步主义者似乎缺乏从经验中学习的能力,而经验却是进步的必要前提。特朗普的胜利回归给他们带来的心理冲击将极大地扰乱他们的生活,远比让许多人抓狂的英国脱欧更甚。他们在道德受损的悲痛与无法令人信服的不可战胜的希望之间摇摆不定,他们通过否认令人羞愧的真相来保持理智。他们所创造和自以为所理解的世界是无法挽回的,是他们失去了它。
他们没有承认后自由主义的美国起源于自由主义全球化的破坏,而是将全球化所摧毁的社区视为白人特权的堡垒。他们在跨性别问题上采取的激进立场激怒了传统家庭捍卫者,并导致了美国工人和少数族裔与共和党的重新结合,同时疏远了传统的女权主义者和同性恋平等的捍卫者。特朗普大获全胜的原因之一是,他所反对的自由主义是如此的顽固。相比之下,希拉里·克林顿几乎是保守派。
对选举的反应表明,进步主义精英被神话所迷惑。对于许多选择他的人来说,他们的投票是在利益冲突、价值观和危险之间深思熟虑的选择。许多投票给哈里斯的人也是如此。对于极端自由主义者来说,选举是黑暗与光明之间的末日斗争。在科学主义时代,可以预见的是,他们会求助于数字来确保这场战斗能够获胜。尽管有这么多高科技数学模型,民意调查员的预测能力并不比 2016 年更好。被进步主义意识形态占领的大学大规模制造的“知识工作者”显得一无所知。这个阶层的未来一片黯淡。
(在历史上)自由主义并不总是像今天这样成为唯我独尊的正统思想,但现今一代的自由主义者能否恢复自我批评的能力仍值得怀疑。不过,他们还是会学到一些东西。当他们痛斥这个残酷的世界时,他们会发现被像垃圾一样扔到历史的错误一边意味着什么。
(作者的维基词条)
注:括号里内容为译者所添加,以便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