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方，"财产是天然的猎物，国家是天然的捕食者"
叶戈尔·盖达尔领导的 "神风敢死队"（kamikaze）政府于 1992 年在俄罗斯启动了自由市场改革。他是自由派右翼力量联盟（SPS）的领导人之一，之前曾任杜马议员。他是一位勇气可嘉且目光远大的改革政治家，其政绩令人钦佩。
（SPS的维基词条）
然而，即使在俄罗斯经济改革者的群像中，他也因其反思性的学术倾向而脱颖而出。他所领导的转型经济研究所在莫斯科被称为 "盖达尔研究所"，或许智库便是他的天然栖息地。本书是对俄罗斯历史中阳光普照(亦或是阴影笼盖)之下社会所面临的抉择的沉思。它致力于从广义上考察经济发展，而非对经济政策制定的详尽描述。
(https://www.iep.ru/en/)
《国家与进化》于 1994 年出版。这是第一本英文译本，读起来朗朗上口。在这一版本的八页序言中，盖达尔补充了一些新的想法，我将在后面再谈。
受过良好教育的马列主义者足以一眼认出《国家与进化》的书名所包含的政治意味，正如他们在列宁的《国家与革命》的书名找到了共鸣。盖达尔提出的关键问题是：俄罗斯将继续作为 "亚细亚生产方式"的典范，还是将通过采用西方制度实现自身现代化？
第一章"两种文明"阐述了盖达尔对西方自由市场社会与"东方"国家之间差异的判断：在西方自由市场社会中，财产权根深蒂固；而在"东方"国家中，"财产是天然的猎物，国家是天然的捕食者"（第5页）。
（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维基词条）
第二章探讨了俄罗斯作为一个 "追赶型文明（catch-up civilization）"的历史，其现代化的尝试大多依赖于国家权力，因此以失败告终。斯托雷平被单独列出来，作为试图限制国家作用的俄罗斯政治家的罕见典范（第39页）。
（Pyotr Stolypin的维基词条）
第三章介绍了盖达尔对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解读，他认为布尔什维克主义是"战争的产物"（the 'child of war'），其经济运行理念的根基实际上是军事动员。"十月革命用鲜血洗刷了俄罗斯薄薄的一层西方文化"（第55页）。
在最后三章中，盖达尔认为苏联官场疏远了"干部国家（nomenklatura state）"，最终导致了它的垮台，并在无意中为更激进的变革开辟了道路。苏联体制"被自己的统治阶级从内部吞噬"（第59页）。苏共以及国家官僚看到了将权力转化为财产的途径：他们可以从自己控制的资产中获取利润，并将这些资产传给自己的继承人。干部阶层的私有化本意并非要通过允许其他人参与财产和利润的竞争来从根本上改变制度，但事情进展逐渐失控。尽管如此，俄罗斯仍未从国家指导下的干部资本主义向西方自由市场迈出决定性的一步。在大概写于 2002 年或 2003 年初的序言中，盖达尔认为关键问题仍然没有答案：俄罗斯尚未突破到一个国家角色受到系统性制约的社会体制。
（今年发表的一篇论文用量化方法研究寡头与政治纽带的相关关系）
不过，盖达尔对自己先前对事件的解释做了部分修正。现在，他认为后共产主义变革相当于一场全面的社会革命，而不仅仅是他在 1994 年所说的"本质上是进化，形式上是革命"（第82页）。(因此，本书的书名应改为《国家与革命 第2部》，但新名称显得扫兴）。在回顾普京的首任总统任期时，盖达尔还指出，俄罗斯革命性的社会变革之后是一个稳定时期；这不能与反动守旧混为一谈。改革仍在继续。俄罗斯当前的经济增长不是因为居高不下的油价（尽管高油价可能会带来帮助），而是因为俄罗斯在 1999 年期间发展了一大批管理良好的企业；如果没有这些企业，高油价也不会带来经济增长。
在盖达尔看来，危险在于过度使用"垂直权力（power vertical）"，以及玩弄威权现代化的概念。在俄罗斯，这种"皮诺切特式"方法是行不通的，因为本土专制传统与帝国主义修辞和腐败紧密相连。几乎可以肯定，盖达尔是在 2003 年 7 月俄国对尤科斯石油公司发动攻击之前写下这篇文章的，他当时便已指出了俄罗斯追赶西方世界的最新尝试所面临的最根本威胁。
（有一个聚焦于克里姆林宫内部权力斗争的播客就叫做power vertical）
关于盖达尔对俄罗斯历史的阐释，我们可以提出异议。但这种争论并不是最重要的。这本短小的书值得一读，因为它所包含的观点有理有据、论证娴熟，最重要的是，这本书阐述了一位人物的思想，他是俄罗斯政治家中寻求限制国家作用的罕见典范，正如他在谈到斯托雷平时所说的那样。
(书评作者简介，截自伯明翰大学官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