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驾博士,花旗国(指美国)人,漂洋过海,来到广州,带来治病良药。众人感激他。吾侄叶茂昌,失明已十年。以金属器具,张他双目,渐复他视觉。故备此卷轴,以志其功绩:云开雾散见日月,手执术刀志妙艺。通途由此已打开,上帝圣光照人生。
——1837年患者亲属张国坚对伯驾医生的感谢信
他非常注意把一切的成功归功于上帝,而不是归功于自己。每逢有人向“洋医生”表示感谢时,他总是向他们解释,那都是神给与的帮助。
——嘉惠霖
伯驾在广州眼科医院治疗的部分肿瘤病人图集,本文作者制图
这是189年前的一篇颂词:
“乙未年(1835年)九月,伯驾医生渡海来到广州,在此开办医院,发挥医学奇才,无偿地为人治病。每日有数以百计的病人从他手中得到解救。从早到晚以一片慈悲之心面对受苦受难的患者。其时我左眼丧失视力已经七年,右眼随后失明也已三年多。一切治疗方法都不奏效。”
“这年(1835年)十一月,吾友穆其绍介绍我认识伯驾医生,由他指引,我住进了他的医院。我的病房在三楼,伯驾医生早晚都来看视。他最初给我服用一些药粉......然后,他用一根银针给我的眼睛做手术,手术完后用一块布蒙住我的眼睛。五天后,当这块布被除去,几道光线便透了进来。十天后,我已能清楚地分辨一切......”
“临走时,我想向他表示谢意,但是他断然拒绝,说:回去感谢上帝吧。我哪有什么功劳?他就是这样毫不夸耀自己......”(《博济医院百年》,P50)
伯驾在广州眼科医院图画,画家关乔昌(又名啉呱)所作,图片来自网络
这是1835年广州知府的私人秘书马师爷为其白内障眼疾主治医生伯驾所写的颂词,而为了表达自己失而复明的无比感激之情,他在出院时,派一名画师专门画下伯驾医生的肖像,以便他日日礼拜。
而马师爷无比感激的伯驾医生,就是来华先驱医疗传教士们最早的源头——伯驾(Peter Parker)。
这位先驱者们的先驱,在1835年11月4日在广州十三行新豆栏街所创办的普爱医院(Hospital of Universal Love),也被医疗史家称之为广州眼科医局,是中国第一家西医医院和现代医院,可谓是开辟了中国现代医院、医疗开天辟地的大历史,其背后掩藏的是189年前西方传教士来华传播基督福音信仰时,也将现代医学、医院、医学院带入中国,由此将中国带入现代文明的伟大历程。
自2024年5月以来,我不断重返历史曾发生的广州现场——博济医院、柔济医院、惠爱医院、明心书院,追寻与见证先驱医疗传教士嘉约翰、赖马西、富马利们一个多世纪前的脚踪,以此勾勒中国现代医院、医学、医疗文明的起源与历史发展线路图时,我发现,我不得不回到先驱医疗传教士们最早的源头——伯驾(Peter Parker)。
而在2024年的秋天到来时,我决心再次提笔见证伯驾与其189年前所创立的“普爱医院”——广州眼科医局,对于中国现代医疗文明的创世之功!
189年前的广州眼科医院到底是一家什么医院
那么,189年前,伯驾在哪里创办了广州眼科医局?
答案是在广州的十三行。
这本来是对于当时居于广州城外对外贸易特区十三家行商的特称。后来,这个地区被称为“十三行街”,而原十三行地区而今为广州十三行路以南及广州文化公园一带。
广州十三行外景图,来自网络
而广州眼科医局就设在十三行新豆栏街(Hong Lane)七号丰泰行的二楼,房子是当时的行商伍浩官(伍秉鉴)出租的,租金一年五百美金。
房屋的位置僻静,直通街道,很适合当时的医院行医。
伯驾对此是有其用意的:由此“可以让患者离去自由,不用穿过各种各种外国商行使外国人不悦,又避免引来当地人不必要的猜测,诸如为何这些中国人进出外国人的房屋。”而二楼的大房间可以容纳200人,开具处方,又能容纳40位患者进行短期住院治疗。
这是当时环境下,难得的医院地址。伯驾对此深有远见。
先驱医疗传教士伯驾照片,来自网络
而广州眼科医局的医院规章制度又如何呢?
相当简单明了。
伯驾曾在《广州眼科医局第一份季度报告》(1835年11月4日—1836年2月4日)中如此描述:“门房持有很多竹简,竹简上有中英文编号。只要拿到有编号的竹简,患者便能上楼,按到院顺序接受治疗。患者姓名、所得疾病、编号、入院时间等都记录在案。这些信息被写在一张卡片上并交给患者,让他们保管到出院。处方单据写在纸条上,按编号排列存档。患者出示代表自己序号的卡片时,医生查看之前的治疗方案,加入新的治疗记录。”(《伯驾广州行医记》,P21)
这样,当时广州眼科医局每日开具的处方患者有时就有200人左右。
而每周四是固定的手术日,伯驾医生为白内障、翼状胬肉和其他外科病例的患者实施手术。
正如郭雷枢(Tomas Richardson Colledge,1796—1879)医生1827年创办澳门眼科医局与伯驾在新加坡1834年华人眼科医局的经验,伯驾1835年11月4日在广州十三行所开创的广州眼科医局,很快就赢得了当地患者的热切追随,很快光是治疗眼疾就达到了医生工作量的上限,可谓刚一开张就获得了成功!
据伯驾的广州眼科医局第一份季度报告(The Quarterly Reports of the Ophthalmic Hospital at Canton),从1835年11月4日到1836年2月4日,医院共接诊925名患者,这还不包括只需要单一处方的患者,其中男性患者为655人,而女性患者也有270人。(《伯驾广州行医记》,P22)
这样的实情,完全打破了伯驾他们对于当时女性患者就医困难的担忧。要知道,在当时的社会礼教下,女性抛头露面是有规矩的,更不要说出入于外国商行是非法的。
伯驾治疗之面部有肿瘤的女人,画家关乔昌(又名啉呱)所作,耶鲁大学收藏,来自网络
然而,伯驾所创办的广州眼科医局为什么能够这么快就成功?
这家医院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实际上,我已经在6月初的两篇文章对此做了大的铺垫——《》、《”》,尤其是伯驾1834年在新加坡创办华人眼科医院的“成功经验”,将之完全用于1835年创办的广州眼科医局,结果自然是功到垂成。
由此,我们再回顾一下伯驾在新加坡华人医院中所浓缩的成功经验:
(1)免费治病的医院;医院经费由当地人和机构慈善捐助。
(2)不分社会等级,无差别治疗的医院;
(3)从眼科切入进入各科的医院;
(4)医生是牧师,牧师也是医生的医院;
(5)传播福音的医院,进行主日礼拜的医院。
这样的经验和雏形在随后两个多月后就全部应用于广州眼科医院的开创,伯驾在开创中国第一家现代医院前,可谓是在新加坡华人社会中做足了功课。
伯驾治疗之面部有肿瘤的女人,画家关乔昌(又名啉呱)所作,耶鲁大学收藏,来自网络
1835年8月20日先驱医疗传教士伯驾离开新加坡带着自己成功的“华人眼科医院”的经验北上广州,备受鼓舞的他在返回广州的船上就已下定决心,要在广州开办一家如同新加坡“华人眼科医院”的眼科医院。
1835年11月4日,伯驾所开创的广州眼科医局(Ophthalmic Hospital at Canton)就在广州十三行开业了。
果然,广州眼科医局“一炮而响”,不仅改变了先驱者伯驾的命运,也改变了福音传教的历史,更改变了中国现代史。
光明来了——在眼科疾病上的大突破
正如,先驱者李文斯敦医生(Dr. J. Livingstone)、郭雷枢(Tomas Richardson Colledge)医生很早前就调查和预见到的,华人社会的眼疾是发病率很高的疾病,而当地的医生对此束手无策,是创办医院最先能突破当地社会的疾病治疗。
而伯驾所开创的广州眼科医院果然在创办的第一个季度(1835年11月4日到1836年2月4日),就给出了异常清晰的见证。
在伯驾所记录的第一季度共接诊925名患者(不包括单一处方的患者),而第一类眼疾患者却达1020例,显然包含了更多单一处方的眼疾患者。
广州眼科医院第一份季度报告中眼科各类病患统计,来自《伯驾广州行医记》
而伯驾在广州眼科医院第一季度报告所列的第一类眼病患者,总共有49种眼病类型,涉及有黑内障、急性眼炎、慢性眼炎、化脓性眼炎、风湿性眼炎、结膜炎、白内障、翼状胬肉、角膜溃疡、虹膜炎、青光眼、巩膜炎、眼积水等等。
这些在当今现代医院眼科常见的疾病名称,第一次在这个古老的国家与人民中出现,并得到了现代医学与医术的治疗。
而在伯驾先后所做的广州眼科医院15份季度报告中(从1835年到1849年),这样的眼科疾病的类型不断被反复提及,而其眼科疾病的清单不断扩充,已经远远超过第一季度记录的49种类型。
完全可以想象,伯驾与其所创办的广州眼科医院如何造福了当地的眼疾患者。
广州眼科医院第一份季度报告中眼科疾病类型与数量统计,来自《伯驾广州行医记》,本文作者手抄制图
正如开篇出场的马师爷,他的双眼失明已10年,当地中医的各种治疗没有任何办法,但在1835年11月,经朋友引荐,来到广州眼科医院,由伯驾医生做了白内障手术后,十几天就恢复了视力,重见光明。
在患者看来,这真是一个奇迹。所以,他要让画师为伯驾医生画像,用于自己每日的礼拜(当然被伯驾拒绝),并为伯驾献上颂词,印在镀金的扇子上:
久矣衰吾眼,七年失阳光。七年何漫漫,令我心忧伤......
医者诚仁术,甘言如春雨。晨昏勤问诊,治我双目瞽......
银针探晶球,浊液仔细吸。此功既告成,香水再洗涤......
突然转机至,清光一缕开。闪烁皆在眼,吾生未有涯。
噩梦今消逝,光明已到来!正似坟中出,冲飞上九垓......
我欲跪双膝,医者阻我前。所谢非在我,以手指上天......
然而,马师爷这样诚挚的颂词与赞美,伯驾医生在其广州眼科医院14年的治病生涯中,收获了无数。
可以这样说,伯驾也是第一个被中国人无数次赞美的现代医生。
当然,这样的赞美并不仅仅来源于眼科疾病的患者,很快就传入了其他类型的疾病患者。
光明来了——肿瘤患者获得重生
当伯驾在11月4日在广州十三行新豆栏街(Hong Lane)七号,创办广州眼科医院时,他的仁医仁术,很快就不止局限于眼科疾病的范围,而是进入手部、头部与肿瘤等等恶性疾病的领域。
而在伯驾所撰写的广州眼科医局第一季度报告(1835年11月4日到1836年2月4日)中,就详细提及了一个头部肿瘤的案例,被伯驾编号为病例446。
伯驾治疗之鼻梁上有肿瘤的女人,画家关乔昌(又名啉呱)所作,耶鲁大学收藏,来自网络
这位名叫阿琪的13岁小女孩,是在1835年12月27日,被自己的父亲带到广州眼科医局的。当时,伯驾正准备结束当天的工作,但当父女俩胆怯的推门而入时,一段新的治疗见证就此开始了。
伯驾观察到,“乍一看,小女孩像是有两个头。她的右太阳穴处突出一个肉瘤样的肿瘤,沿着面颊向下延伸,低至口部。脸部极度扭曲。肿物凸出在右眼上,下压眼睑,遮挡光线......大肿瘤被几个小且边界清晰的肿瘤包围,主要部分位于颊肌上......她总体的精神状态有些错乱......”(《伯驾广州行医记》P32)
伯驾仔细观察与询问病情后,认为这个肿瘤有可能摘除。但他又为孩子可能在手术中死去的后果担忧,因为在当时满怀敌意的环境中,一旦出现医疗事故,这意味着刚刚创办的广州眼科医院可能将被迫中断。
然而,放任肿瘤不管,这个女孩必然会丧命。
在与几位外科医师——考克斯博士(DR.R.H.Cox)、渣甸(W.Jardine)、卡伦博士(DR.J.Cullen)、埃迪博士(DR.A.A.Adee)共同协商这个病例后,伯驾下决心要为这个阿琪的不幸女孩做手术。
他为此祈祷,将孩子托付给上帝这位“神医”,而后又采取了预防措施,与孩子的父亲达成一致,取得了一份孩子父母签名的书面承诺,说明病情,说明手术是在父母同意下进行的,如果孩子在手术中身亡,医生免责并不会被责备。
伯驾治疗之手部上有肿瘤的女人,画家关乔昌(又名啉呱)所作,耶鲁大学收藏,来自网络
就这样在1836年1月19日,伯驾在前面几位外科医师的到场协助下,伯驾医生为阿琪进行了肿瘤摘除手术。据伯驾说,“孩子像英雄般刚毅,忍耐手术,要求我将最衷心的感谢给予所有恩惠的施与者。”
这个肿瘤摘除手术,用时8分钟,最终一个重1.25磅,底部周长16.75英寸的肿瘤被摘除。术后3天,小的切口完全愈合,术后14天,几乎所有伤口愈合,18天后,病人出院。(《伯驾广州行医记》P34)
就这样一个将因肿瘤而死亡的患者获得了重生。
这真是一个重大的福音!伯驾与其开创的眼科医院将其带到了这个古老的国家与人民中间。而阿琪这个案例,很快就演变为成百上千的其他案例。这是何等的造福啊!
光明来了——从眼科疾病到全科疾病治疗
由此,伯驾与广州眼科医局的疾病治疗,很快从眼科疾病,扩展到其他类型的疾病。
在伯驾所撰写的广州眼科医局第一份季度报告(1835年11月4日到1836年2月4日)中,共记录除眼科疾病外有22种其他疾病类型,共有37例患者。所包括的疾病类型有:手部脓肿、头部脓肿、腹水、乳腺癌、面部恶性肿瘤、肉瘤样肿瘤等等。
广州眼科医院第一份季度报告其他疾病类型与数量统计,来自《伯驾广州行医记》,本文作者手抄制图
尽管,伯驾在广州眼科医局创办之初,就为了造福患者,进入了其他疾病的治疗,但从他所撰写的广州眼科医局第一份季度报告(1835年11月4日到1836年2月4日)到第八份季度报告(1838年1月1日到6月30日),其他疾病还是以杂病的方式混杂在一起记录,并没有分科。
伯驾治疗之手臂有肿瘤的男人,画家关乔昌(又名啉呱)所作,耶鲁大学收藏,来自网络
变化来自于1838年12月31日,伯驾提交的广州眼科医院第九份季度报告,在常规的眼科疾病统计之外,其他疾病的统计出现了分类分科,包括有:炎症性疾病、全身性疾病、循环器官疾病、消化器官疾病、肝病、生殖器官病、神经性疾病、皮肤病、骨病、异常赘生物等等10大类。而当期的入院患者为505人,而从广州眼科医院开办以来则共计入院患者6300人,已经是相当可观的患者数量。
广州眼科医院第九份季度报告其他疾病类型与数量统计,来自《伯驾广州行医记》,本文作者手抄制图
而当伯驾提交广州眼科医局第15份季度报告(1848年、1849年)所列疾病科目列表时,更清晰包含眼病、耳病、面部及咽喉疾病、循环器官疾病、腹部器官疾病、生殖器官疾病、神经系统疾病、皮肤病、体制性疾病、骨骼系统疾病、异常增生等11大类的疾病科目,共180项的疾病类型治疗。
而在1848年、1849年,广州眼科医局眼病的治疗人数分别为2122和2143人,而其他各科疾病的治疗人数在1848年为1759人,而在1849年已经达到2361人,已经超过了眼科疾病的就诊人数。
广州眼科医院第十五份季度报告疾病类型与数量统计之一,来自《伯驾广州行医记》,本文作者手抄制图
广州眼科医院第十五份季度报告疾病类型与数量统计之二,来自《伯驾广州行医记》,本文作者手抄制图
广州眼科医院第十五份季度报告疾病类型与数量统计之三,来自《伯驾广州行医记》,本文作者手抄制图
广州眼科医院第十五份季度报告疾病类型与数量统计之四,来自《伯驾广州行医记》,本文作者手抄制图
广州眼科医院第十五份季度报告疾病类型与数量统计之五,来自《伯驾广州行医记》,本文作者手抄制图
经过10年以上的经营和积累,伯驾所创办的广州眼科医局,已然从一个最初的眼科医院,演变为一个几乎全科的综合治疗的医院。在1848年全年的入院就诊患者为4001人,而在1849年全年入院就诊患者达到4504人。而在这第15份季度报告中,伯驾所提及的案例数目表明,自此,自1835年11月4日广州眼科医局创院以来,已经累计治疗入院患者3.4万人以上。
伯驾治疗之手臂有肿瘤的男人,画家关乔昌(又名啉呱)所作,耶鲁大学收藏,来自网络
这真是在189年前开始完成的一个奇迹!
仿佛也是一个被神佑的奇迹,在对现代文明如此怀有敌意与不解的古老国家里,伯驾透过一间新生的医院,将现代医院和医疗文明带入了这里,将成千上万的人们,从各种疾病的苦难中拯救了出来,获得重生,让光明胜过了黑暗。
这样日复一日而又不分男女老幼和高低贵贱的巨大造福,终于消解了那些根深蒂固的敌意与怀疑。
由此,现代医院开始在这个古老的国家与人民中扎根,并开始不断成长,不断向整个大陆扩展,最终成为这个国家进入现代文明的最重要入口之一。
而伯驾医生由此所获得患者的无数赞美与感谢,在此就不再一一列举,因为那将是一个庞大的文字工程,只是需要补充的一点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并不缺乏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感恩。
在那个现代医疗的光明到来时,他们已经感恩了这位渡海而来的仁医,感恩了这位仁医经常手指上方的“上天”和“上帝”!
回望这一切,在1834年6月4日,伯驾在纽约登上了马礼逊号商船,取道好望角前往中国,他们从纽约出发,经过143天航行到达澳门外海,而后在10月26日午夜,伯驾踏上了广州的江岸。
我曾在《》一文写道:伯驾就此抵达了广州,伯驾来了,他要改变中国医疗史和现代史!
而在本文的结尾,我们可以写到:先驱医疗传教士伯驾,透过1835年11月4日开创的广州眼科医局,做到了这一点,他改变了中国的医疗史和现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