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跨越——柯达在中国》后记

2024-09-15 06:30   中国香港  


【编者的话】这是2005年《跨越》一书的后记。弹指19年。


2005年出版《跨越—柯达在中国》一书后记,本文作者拍摄


在确知《跨越—柯达在中国》一书即将付印时(即2004年底),两年间一直感怀心头的牵挂顿时解脱。

3年前(即2001年),由著名的“98协议”引发我对柯达入华战略的强烈兴趣,直至2003年决心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做一次“深潜”,梳理脉络、溯源而上。对于探究一个跨过公司在中国10年大变革之中的战略深入,柯达无疑是最好的样本。但由此踏上的发现之旅,还是不断冲击写作的初衷。

2003年全身心投入的数月采访之中,我有机会跨越美国罗切斯特以及中国厦门、汕头、无锡、上海等世界感光业所在地的地理和时空,重新回到中国感光业的源流,回到柯达的源流,回到更广阔的时代深处,理解和梳理自己动手写作的一段聚焦10年的企业变革。

这堪称是一次知识和精神的双重苦旅。

在本书付印之际,我愿意再次回到那些震撼心灵的发现之中,来展现那些经历、参悟和已经潜行于本书中的思想力量,并以中国梦和美国梦,作为指引。


公元感光创始人林希之图片,来自其遗属提供


2003年木棉花开的初春,当我从自厦门来到飘着海洋气息的汕头,开始对柯达汕头公司的采访时,我第一次发现在汕头所隐藏的一个中国本土感光业的传奇:林希之,一个资本家的儿子,曾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化学系学习,对于科学发明怀有乔治·伊士曼式的激情。他缔造了公元感光厂,也缔造了这里隐含的中国人自强不息的精神。我感觉到这是我追寻的“中国梦”的源头,遂去拜访了他的故居。


林希之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没有想到2023年我追溯到了这个基督教大学的源头


穿过脏乱的露天市场,我和陪同的老徐来到民生路24号,这是公元林希之的故居。我们几乎难以辨认,因为那里几乎是一片废墟,是一个残破的民国建筑。


林希之故居,图片来自网络


林希之的遗孀高婉卿和他的后人接待了我们。

30多年的岁月后,林希之的气息还在。在二楼的墙壁上,有一幅相框裱起来的遗照:林风华正茂,穿白衬衫,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秀气的眼镜,正在专心致志的做笔记。

这堪称是隐藏在历史深处,追寻“中国梦”的人物最逼真的素描。历史没有让这一刻长存。林在黑暗动乱的岁月,以“反动人物”被批斗,他的住宅被占,他也最终在楼梯下一间没有阳光的小黑屋里病痛忧郁而终。据80多岁的林夫人忆及,批斗他的时候,用竹竿捅他,他咳血。我亲眼目睹了那间小黑屋,以及林最后的遗物;装在一些破旧肥皂盒里布满灰尘的电子元器件。这是当年林躲在小黑屋里,琢磨航拍感光材料留下的。



公元感光厂,图片来自网络


而在此之前一个月,在罗切斯特飘雪的清晨,我和一行中国记者参观了乔治·伊士曼的故居。传记中关于伊士曼故居的描述,都静静躺在那里,仿佛时间还停留在一个世纪前充满风琴声的日子。而在房间里静静绽放的白色康乃馨和雏菊,让我莫名的感动。



    柯达创始人乔治·伊士曼的故居,图片来自网络
相比较之下,林希之的故居让我深深悲情于中国梦的苦涩,它并非来自于30年后公元厂被柯达收购,而是来自于林希之在那个时代所受的伤害。
这是一代中国人的悲情。
      

柯达创始人乔治·伊士曼,图片来自网络


伊士曼在美国崛起的时代,以科学实验的激情缔造了柯达,而后将影……像带入美国平民的日常生活。柯达由此成为全球影像业的巨人,伊士曼也成为影响现代生活方式的商业巨头之一。而林希之的中国梦最终却因那个时代民族的倒退而停滞。



    柯达胶卷,来自网络

中美两国在财富和有关现代社会的世界图景中形成不同的命运,也许这也是原因所在。罗切斯特伊士曼故居的鲜花与汕头公元创始人林希之旧居的残破,不简单是历史运动的结果,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因子。它时刻提醒我们真正专注于这样的历史精神:回到根本的企业传统中,哪怕是最烦琐的细节;回到基本的关于人的、人性的价值观

柯达创始人乔治·伊士曼,图片来自网络


必须承认,行走在木棉花开的春天,我曾忍不住流下热泪。在本书的第一稿,我曾抑制不住沉浸在这中国式的悲情之中。但随后的思考和写作,让这一切有了转机。

因为,如果不以政治化来解构林希之的中国梦,它其实是一代中国人追求人生本质成功的梦想,追寻这个民族真正获得尊严的梦想。这个尊严不是来自过度的民族主义敏感或自大,而是来自企业和人的成长与创造。

正如以阿波罗登月为标志的“美国世纪”的辉煌,在日本崛起的挑战中,惊慌失措、沉浸在骄傲自满中的美国大企业、对应日本企业刻苦求新后产生的强大竞争力,不得不寻求变革,以图生存。

以全球竞争力为核心展开的现代世界秩序,就是如此残酷和真实。本书正是以柯达在中国十年战略深入,从另一个角度,再现了一度作为美国梦象征意义的柯达公司,在反击日本产业冲击、重塑全球竞争力以重返全球顶级企业较量的中心所经历的前所未有的变革。可以说,在这样的时代,有抱负的“共同体”,都有机会紧紧抓住历史的机遇,砥砺求新,创造历史。


柯达创始人乔治·伊士曼登上美国《时代》杂志封面,图片来自网络


美国商业史家理查德·泰德罗在《影响历史的商业七巨头》中,将乔治·伊士曼缔造柯达成为世界企业巨头的历史,作为引领美国从二流时代步入世界最强大纪元的时代创造。中国似乎也正走在这样类似的进程中。

但一个中国梦的展开,尽管具有美国梦的内涵,却具有深深的忧郁。中国人的历史角色,是被动参与现代文明,还是创造知识,成为主动、强健的文明创造者?

它不仅与利益相关,更多的是心态和精神。

可以说本书中那些曾参与中国感光业自立发展梦想的人们,在柯达的并购整合之后,其职业生涯亦在求解之中。“我们为什么失败”,一直是思考的起点。在柯达中国迅速成为柯达全球战略大转型的支点时,可以确信,中国人参与了价值创造的进程。而你可以看到,当历史将商业规则、战略、管理知识、技术、价值观,甚至对细节的追求,一一交还给曾感叹时不与我的中国人手里时,在全球竞争力的版图上,中国人能够爆发怎样的能量和能力。这或许可以让我们对中国人在全球竞争的命运,保持可贵的乐观。


2005年出版《跨越—柯达在中国》一书封面,本文作者拍摄


我有时候想,林希之的后继者们,有机会接受伟大企业传统的洗礼并复兴创造力,应该是另一种完成“中国梦”的形式。

这些思考是多年来追寻中国梦的一个总结,但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以“跨越”为名,既是柯达在东方战略十年成功应有之义,也暗含个人写作的心路历程。

正在发生的世界历史
有真相有信仰的历史
 最新文章